好在香港有亦舒 —— 劉天蘭           1986 4           號 外
 
 
 
努力在想,第一次看亦舒的作品是幾時,無法想得出,她寫得久,早期的沒有全部拜讀,近年卻嫌棄她寫得慢,看完剛從屈臣氏買回來的新書就盼望著下一本了,在這等候的階段就只看東方的雜文,明週的連載及姊妹的短篇,事實上亦舒寫了很多,心太過急的是自己。
 
印象猶深的是在姐妹雜誌上看到亦舒在英國時期的照片,牛仔裙芝士布上衣,幾條幼皮涼鞋,齊眉的劉海,was it King’s Street?她大小姐還坐在花階磚上拍照留念呢,那時是72年還是73不復記,只記得74年移民到外國後,經不起一位男同學的苦央,把數年來儲下來的姊妹雜誌中的亦舒短篇通通寄了回港,捨是捨不得的了,只本著公諸同好的大同精神,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好朋友分享,心裡才好過點,那一疊短篇輯下來還三四吋厚呢。
 
 
雖然亦舒的作品流行程度不至於像坊間八卦週刊般無孔不入,她的支持者是多及忠心的,她是這一種,一就是看過後不覺得怎樣,一就是立刻被感動,成為她長期讀者,這現象可能是因為亦舒的故事非常富風格,臭味相投又焉能容易放棄?在下就是這樣掉進了這網中,看亦舒我看得極之過癮,她寫男與女、男與男、女與女、母與女、父與子,朋友與朋友之間的錯綜複雜情操,使我驚異於她的觀察力及想像力之強,她寫都市人的若委實語語中的,加上她用詞豐富精彩,偶而來兩句你儂我儂的上海俚語,猶如恰到好處的調味品,把我這個外省妹逗得很高興。
 
亦舒寫現代職業婦女的確寫得絕,把這一群亦剛亦柔,內外擔子都如斯重的人物刻畫得淋漓盡致,照她道來,每位都得身懷絕技才能漂亮地立足,問題就出在這方面,外頭看來漂亮,內裡的不滿、煩悶、空虛,無依又該如何打發?亦舒以她細膩有緻的筆觸去寫出了所謂女強人的故事,難怪許多二十多三十歲的婦女均以亦舒小說中的人物為依歸,無論是因為好奇還是發洩,看她書中的女人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以前人們看依達看瓊瑤,今日人們看亦舒,這點是證明人們的口味已跟潮流而變,時代不同了要求也不同,總不能永遠的與現實隔離太遠,越能讓人們感受到書中人們與自身的相近,就越能把他或她們感動,亦舒活在現實中,她寫的盡是現實的事情,當然,有人可以說她天馬行空,那兒那麼容易把整座英國堡壘買下,那兒那麼容易包架飛機就去看情婦,然而這些是寫作的人有權取捨的奢侈,亦舒之談「情」這東西,無疑是敏銳細緻激情甚至偏激,而且盡是以現代人的心態去寫現代人,怎地不親切呢?
 
 
最近有以下的一個經驗,拿著亦舒的《朝花夕拾》踡在床上看,不夠半晚看完,之後發覺自己臉上多了兩道淚痕,無可能,平日看電影看書從未試過會感動至流淚的我,這次真的晚節不保了,不是說自己鐵石心腸,只是個性較豁達,不容易被情節之悲慟而影響,所謂看得開吧,不過這《朝花夕拾》好厲害,一個未來少婦回到今日,再重回五十年後她本來屬於的世界裏,個中之親情,愛情及友情就如書中的朱古力糖般把我溶化了,真的被感動。後來與亦舒通電,不違言告訴了她,故事把我弄哭了,她說她引以為榮,因為她發覺越來越多所謂知識青年喜歡愛她寫的文字了,像毛孟靜。亦舒說她邊看邊罵,不過仍然追看下去,這點亦舒覺得高興。
 
 
亦舒的年紀當然不老,不過在近年的創作中,很強烈地看到她對年紀老大及死亡的悲觀,彷彿別人能幹到的事情都是因為年紀輕,自己年紀老,對死亡更加是無言無奈,將來的創作會不會愈來愈多這種悲觀的論調?可能會,我相信亦舒的相信,她似乎對立定意向的東西很不渝,是這樣說什麼都是這樣,很穩定的立場。
 
《號外》眾兄弟姊妹打亦舒做封面的主意很多年了,軟硬兼施均失敗,直至今天,亦舒忽地就範,原因不在《號外》人馬的苦苦哀求或是什麼,而是亦舒覺得時間上對了,她揚言這次是她最後也是唯一一次的拋頭露面,以作自己快將來臨的一個生辰的紀念,更欽點了毛孟靜執筆,在下安排攝影事項,為此咱們聚了兩次,一次與毛孟靜老莊等四人午膳,另一次就是拍照當日,兩次經驗都很愉快,亦舒話多,不過對我這書迷來說,更多更好,皆因她字字珠璣,每次我的收穫都很豐富,在這兒在下對她的錯愛道一個謝,謝謝亦舒膽色過人,肯讓在下在她臉上東塗西抹,謝謝她耐心地讓在下在鏡頭背後指指劃劃,她恩賜了這次的樂趣。
 
 
相信許多讀者都會有同感,好在香港有亦舒,她的尖銳、幽默、嘻笑怒罵,使我輩能在忙裡偷閒時享受,她的細膩、瀟灑、感情豐富,使我輩能在私人天地時感動,她的力量甚至有時會令讀者投入至以為自己就是書中人物,情操與價值觀都可能被影響,這點孰得孰失,當然見人見智,在下則完全不介意,好在香港有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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