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系列: 我們的子女 —— 電影小說 (1)         1959
 
 
 
習慣早睡的清清,今晚也睡不著了。
 
他和他的母親李文娟從新界過香港來,為了迎接一別七年的父親從南洋歸來,他用興奮的口吻問媽媽說:
 
「爸爸會讓我騎在背上玩嗎?」
 
「會,當然會。」
 
文娟愉快的聲音增加了清清對父親的好感,他繼續不斷地問母親各種關於父親的事,因為他從出生以來,還沒有看到過父親,在母親的答話中,清清幻想著他的父親,一定是個和善、能幹、愛孩子的好人。
 
                                                           李文娟帶了兒子清清,從新界出來到香港接船,母子二人在旅邸中過夜
 
他們母子二人,借宿在旅邸中,文娟替清清洗臉洗手,換上睡衣,催促他入睡時,清清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他遲疑一下,問:「媽,爸爸回來,你跟誰一塊兒睡?」
 
這可把文娟難倒了,她不能對著孩子說真話,怕傷害他對父親的情感,所以文娟哄著清清說:「乖孩子,媽媽累了,我們快睡吧!」清清聽話地睡下去,他用堅決的語氣對文娟說:
 
「我不愛一個人睡,我要跟媽媽一塊兒睡。」他緊緊地摟住母親,文娟望著這個可愛的孩子,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文娟很早就把清清喚醒,匆匆梳洗,就趕到碼頭去等候。碼頭上擠滿了接船的人,文娟聚精會神注視著每一個下船來的人,清清人矮,沒有辦法看得見,張開手要媽媽抱,文娟一把抱起他,擠過去時,看見了提著行李的俞志清。
 
「志清,志清,俞志清!」
 
文娟提高聲音叫,志清循著聲音一望,趕緊迎上去,文娟興奮地放下清清,招呼久別的丈夫。
 
「志清。」
 
「文娟。」志清用微笑來招呼妻子。
 
「我們有七年不見了......
 
文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竟然流出眼淚來,她摸出手帕來擦眼淚,清清不耐煩的拉了她一把。
 
「呀!」文娟記起了身畔的愛子,就把清清從身後拉過來,對志清說:「這是清兒,你看看孩子都長得這樣大了。清清,叫爸爸。」
 
她一團高興地說著,父於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清清怯怯地對志清鞠了一個躬,志清淡淡地問:
 
「現在幾歲了?」
 
「不是你到南洋去的那年生的嗎?」
 
志清「哦」地應了一聲,他那缺乏熱情的反應,使清清起了反感,他覺得父親並不可愛,不是母親口中所說的那種人,他是那麼冷淡,不容易親近的人。
 
清清沒有叫爸爸,他開始對這個陌生的父親恐懼,在回家的途中,清清儘量地保持緘默,文娟把注意力集中在丈夫身上,忽畧了孩子的變態。
 
                                                               俞志清從南洋失意歸來,文娟介紹這一別七年的父親,給兒子清清認識
 
俞志清帶著不愉快的心境回到家里,長吁短嘆地沒有一絲笑容,文娟擔心的對志清看,又不想在清清面前問,她安排好晚餐以後,就去為清清搭製一張小床,清清鼓起小嘴,滿心不高興在旁邊看,心里還希望這張床是為爸爸搭的。晚飯後,清清的希望幻滅了,文娟把他帶到床前,換好睡衣,摟住他說:
 
「清清是個乖孩於,聽媽媽的話,爸爸會歡喜你。」
 
文娟把清清放在被窩里,清清含著滿眶眼淚,咽咽嗚嗚的哭起來,他要求和媽媽同睡,文娟好言安慰,清清不肯聽,但是也不敢起床,他怕那個不愉快的爸爸。
 
「清清,你要像爸爸那樣堅強能幹,做一個膽大的男子,一個人睡,什麼都不怕,啊!乖孩子。」
 
清清不答話。文娟悄悄然離去,回到自己臥室,志清已經換上睡衣。
「你跟公司方面鬧意見了?」
文娟作試探性質的問話。志清不安地點上一枝香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煙時才說:「不是我跟他們鬧意見,是他們跟我鬧意見,怪我做事太認真,跟他們合不來,他們就故意找錯處,把我調到香港來。」
 
「你是公司的老職員,已經十幾年了,他們沒有理由排擠你的。」
 
「理由,他們是國戚皇親,自然有,我不是皇親國戚,我就沒有……
 
志清大發牢騷,有越說越氣的模樣,文娟知道丈夫的脾氣,靜靜的在旁邊聽,偶然插一句,她適當地安慰著失意的丈夫,招呼他睡覺。
 
志清抽完一枝煙,正要上床,忽然聽見清清的叫喚:
 
「媽,媽!」
 
文娟正想應聲而去,志清怒氣沖沖地阻止她說:
 
「還不睡覺啊!」
 
他的聲音響而含有怒意,使清清害怕。清清在母親的懷抱里長大,聽見的是溫和慈愛的聲音,看見的是笑容滿面的媽媽。現在,他突然的有了一個陌生又最嚴的父親,把家庭中的氣氛由和煦的春天轉變到酷寒的冬天一般。清清抱著枕頭,膽怯地站在自己房門邊,期待著媽媽的援救。果然,文娟馬上為清清求情了。
 
「他怕,從來沒有一個人睡過。」
 
清清含著淚側耳靜聽父親的回答。志清說:
 
「怕什麼?我一個人在外面就不活啦!」
 
接著是一片沉默,文娟顯然不敢再說一句。清清知道母親不會來陪他了,慢慢地轉過身,抱著枕頭上床,在嗚咽中進入夢鄉。
 
志清給孩子的印象太冷酷了,所以,第二天清清在學校里放學後,他還賴著不肯走,獨個兒怔怔地站在校門口,望著遠山出神。
 
 
學校中的程老師看見人都走散了,祗有清清還留著,覺得很奇怪,平日放學時,清清總是急不及待地要回家看媽媽,告訴她一點瑣碎的事,享受一頓愉快的晚餐。這些情形,程文慧老師都知道,所以走近清清處問:
 
「俞清清,你怎麼不回家呀?」
 
「我爸爸回來了:」
 
清清冷淡的態度,使程文慧更覺奇怪,禁不住追問:
 
「爸爸回來了怎麼反而不高興呢?打你了?」
 
清清搖搖頭,神色顯得十分淒惶,程文慧懷疑清清真的被父親責罰,不敢回去,她關心的表示願意送清清回去,清清不願,就奔了回去。
 
他奔著下了斜坡,沿著公路,到達自己家門,他一眼看見志清在院里修理腳踏車,便放慢腳步,叫了一聲爸爸,悄然走過父親身畔後,箭一般地奔入廚房。
 
文娟正在煮晚餐,清清撒嬌地賴在她身傍,嚷著要母親抱,文娟知道清清的委屈,就抱起他來,心疼地說:
 
「清清乖。」
 
疼了清清一下,就把他放下,鍋里的魚發出焦味,文娟怕清清在旁邊礙事,就叫他去看志清修腳踏車。
 
 
清清答應著走開,他先去自己房裡放下書包,打開一隻盒子,抓了一隻白鼠出來,預備和父親一起玩。
 
「爸爸,你喜歡白老鼠嗎?」
 
清清側著頭,向志清微笑著問。志清驚訝地問:
「白老鼠在什麼地方?」
 
「我問你喜不喜歡?」
 
「不喜歡,白鼠是傳染細菌的東西,爸爸不喜歡。」
 
清清大感失望,不敢再提,他看著志清修好了車子,他就輕輕地問。
 
「爸爸,車子修好了,帶我到海灘去玩嗎?」
 
「我要忙起來了,那有時間陪你玩,你也別總是想著玩!」
 
志清絲毫不留心清清的反應,他低著頭整理車子,不理清清在旁邊。
 
                                                            志清心境不佳,遷怒清清,清清時常到鄰家張伯母處玩,心中羨慕寶寶
 
清清無聊萬分,溜到矮牆邊招呼鄰家的女孩寶寶,大家談白鼠談得很高興,寶寶的母親張伯母回來了,叫清清一塊兒去吃點心,清清從矮牆邊爬過隔壁,忘記了父親的冷淡。
 
文娟煮妥晚餐,叫了清清回家,父子三人團著桌吃飯,清清低了頭儘吃白飯不吃菜,文娟又可憐又心疼,向志清看了一眼,志清會意地挾了一塊魚給清清,清清擡起頭來,眼光接觸著志清含笑的神情,小小的心靈上解了凍,他自動地說一聲:
 
「謝謝你,爸爸。」
 
文娟高興得什麼似的。
 
                                                                清清怕父親,志清為消除他的恐懼,在飯桌上和兒子扳手勁,文娟暗喜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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