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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到屋子﹐女傭在廚房內弄點心﹐四周靜寂的一片。我脫下了腳上那對寬大的跑鞋﹐替他關上落地的長窗。

 

我回過身來發現他已不在廳中﹐我張望了一會﹐看見他手中提著一條大毛巾﹐還有一套男人的睡衣﹐—— 他自己已換上一件浴袍。

 

他把毛巾交給我﹐然後又給我一把小小的梳子。

 

「把頭髮先抹乾﹐不然會傷風的﹐」他說﹕「把濕衣服換了﹐我去開電爐把妳的衣服烘乾。」

 

「帶我到洗手間去。」我說。

 

「轉左第二間。」他指一指。

 

我走進浴室﹐抹乾了頭髮﹐又穿上了他的睡衣。我在鏡子內照了一照﹐那衣服大得令我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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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浴室﹐他已在客廳內插了電爐﹐他將我的濕衣放在椅上﹐然後將椅子放在爐旁。

 

「我覺得抱歉﹐ 」他歉意地說:「我沒有注意天氣﹐令妳變成了落湯雞。」

 

「我不在乎﹐」我在地上那塊柔軟的熊皮上坐下﹐用梳子梳著頭。「小的時候我老是喜歡在雨中散步﹐我很久沒有在雨中行走一了﹐這令我想起了以往的一切。」

 

「以往的一切今妳這樣懷念﹖」他在我的身旁坐下。

 

我點一點頭﹐他在爐旁烘著他的雙腳﹐我看著窗外的雨點。

 

「我喜歡下雨的天氣。」他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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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猶疑地回過頭來﹐「我也是!我曾經告訴過一個朋友 ……」

 

我的聲音靜止了﹐我忽然想起那一個雨天﹐我在一個俱樂部的宿舍中﹐我與那個人看著窗外下降的雨滴 ——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雨大得可厲害﹐窗下的雨水像一條小溪。

 

—— 那天我曾經說我喜歡下雨﹐我曾對他說雨像人的眼淚。

 

那個人 —— 那個名字﹐我不願再提﹐不敢再想。

 

「妳在想什麼﹖」施明的聲音在我身旁問。

 

「你說雨像什麼﹖」我問。

 

「像眼淚。」

 

我睜著眼﹐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

 

「人人都這麼說﹐」他望著窗外﹐「他們說雨是天使的眼淚。」

 

「天使應該是快樂的。」我說。

 

「為什麼﹖」他問我。

 

「因為她們是天使。」我直率地答。

 

「人也應該是快樂的﹐」他說:「因為我們是一個人。」

 

「是的﹐」我點點頭﹐「人比所有的生物都幸福得多了。」

 

「你肚子餓嗎﹖」他問我﹐「我到廚房去看看傭人的點心。」

 

他站起來﹐走出客廳。我在客廳內坐了一會﹐然後我站起來到電唱機的旁邊﹐我放了一張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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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誰的曲子﹐唱片是鋼琴獨奏﹐我覺得很好﹐我聽了一會﹐發現茶凡下放著的照片簿子。

 

我好奇地打開它﹐那是厚厚的一本﹐裡面都是施明的照片﹐有的是他在法國拍下的﹐有的是在這兒拍的﹐還有他和藝術院裡的學生所拍的照片 —— 那時候他像一個孩子。

 

我一頁一頁地翻下去﹐驀然我發現一張沒有貼好的照片由薄子的縫中落一下﹐我撿起它﹕看了一眼 —— 我怔住了。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那樣地熟悉 —— 那是安琪莉!

 

安琪莉的照片怎麼會在施明的照片簿裡﹖我記起那次在畫展中施明看見她時的那種憎惡的神色﹐我起了一大陣的疑惑。

 

我嘗試翻過照片的背面﹔我渴望看背面所簽的字﹐但是﹐我聽見施明從外面進來的步聲 —— 我立即將照片挾回在簿子內﹐將簿子放好。

 

「怎麼﹖——」他問道:「在聽唱片﹖」

 

「是的﹐」我驚惶地答﹕「鋼琴獨奏真好聽。」

 

「點心快好了。」他拉起我的手﹐「來﹐我為妳彈一首歌。」

 

「你能彈﹖」我愕然地問。

 

「在巴黎時學過一會。」他關上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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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走到鋼琴旁邊﹐他翻起琴蓋﹐在琴椅上坐下。他一伸手﹐鋼琴立即像流水聲一樣地晌了起來﹐我驚異於他造詣的稔熟﹐我出神地在琴旁呆聽。

 

那琴聲像心底的召喚﹐我沉迷著﹐我渾忘了一切﹐我祗看見他的眼睛。

 

琴聲激厲了﹐他的眸子在散發著光暉﹐我直視著他﹐我發現了一切 —— 像瞎子在黑暗中找到了光芒!像旅者在沙漠中找到了水源 —— 我看見了愛﹐它雖然隱藏著﹐但是我看得見﹐我聽到﹐我能感覺著。

 

這就是我的愛﹖這就是我的愛﹖

 

琴聲停止了﹐然而我沒有移動﹐他也沒有移動﹐我們像在這一剎那失去了一切的感應。

 

「你 ——」我說不出什麼。

 

他的睫毛抖動一下﹐我笑了。

 

「這是什麼曲子﹖」我問。

 

「柴可夫斯基的九月。」他低聲說。

 

「我以為我在做夢。」我微笑著﹐「我愛它。」

 

他點一點頭﹐他的視線又與我的視線接觸了。

 

那眸子﹐那眼睛 —— 從我認識他到現在﹐是同一樣的眸子﹐同一樣的眼睛﹐但是﹐為什麼今天忽然變了﹖

 

今天他的眸子為什麼會閃光﹖他的眼睛為什麼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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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愛在令世界變為美麗﹖是愛在使人生變成童話﹖

 

「妳在想什麼﹖」他問。

 

「你在想什麼﹖」我問。

 

他笑了﹐像古代的詩人一樣地微笑。

 

「我喜歡你的頭髮﹐」我輕聲說:「因為它是直的、黑的、柔軟的。」

 

「哦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我能 —— 要求你一件事情嗎﹖」我想一想問。

 

「妳要的我都會去做。」他說:「是什麼﹖」

 

「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的眼睛。」我說。

 

「什麼 ——﹖」他很詫異。

 

「因為它們總是隱藏在你的眼鏡後面﹐」我說:「我要看一看你自己的眼睛。」

 

「它們很醜。」

 

「我不相信。」我搖搖頭。

 

他笑著脫下眼鏡﹐他直視著我﹐我失神了。

 

我永遠想不到他不戴眼鏡的雙眼是那麼地美﹐那齊而濃長的睫毛彎曲著﹐包團著他那充滿著智慧的瞳孔。

 

這兒 —— 我找到了我在尋覓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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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我的眼睛﹖」他問我。

 

「我愛它。」我點點頭。

 

他伸出手來﹐他迷惑地用手指在我的鼻尖上沾一下﹐在我的唇角上沾一下﹐然後他放下他的手。

 

「謝謝妳賜給我最快樂的生日。」他說。

 

「生日﹖什麼生日﹖」我詫異著。

 

「我的生日﹐」他指一指自己﹐「所以我要今天過得快樂。」

 

「你的生日!噢!」我叫起來﹐「我沒有帶禮物﹐而你 —— 為什麼不通知我﹖」

 

「妳已經吃過我的長壽麵。」他微笑著說。

 

「那麼我應該說快樂生辰。」我說。

 

「妳是這兒第一個客人﹐」他握著我的手﹐誠意地說﹕「妳已經賜了我快樂。」

 

我記得他所說的這句話﹐我會永遠記住它。

 

如果我能真的給他快樂﹐就讓我給他快樂﹔如果他真的能給我他潛藏著的愛﹐天主﹐讓我發掘出來。

 

 


X 月 X 日

 

上班之前﹐我去為施明買了一份禮物﹐那是一盒油彩﹐還有幾枝畫筆。這是他昨天的生日禮物。

 

我的心情轉變得非常的愉快﹐我對每一位來借書的人迎著笑臉﹐還能靜靜的坐在一角看上一個鐘頭的翻譯小說 —— 這是以前我很少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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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很平靜,我的耐性極好,因為我知道一到下班的時候施明一定會按時地來接我。

 

果然,他在我下班前的十分鐘來了。

 

「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我將那盒包裹得很美麗的禮物放在他面前。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他笑著說。

 

「是補昨天的。」我說:「拆開來看看是什麼。」他俯下頭去拉開紙包,不久,他興奮地抬起頭來。

 

「看樣子你很喜歡,是嗎?」我問他。

 

「我正要去買油彩和畫筆,」他說:「妳好像知道我心裡要什麼。」

 

「你的『秋逝』畫得怎麼了?」我問。

 

「現在不能給妳看,我會給妳一個驚奇。」他對我說:「我們一起去吃飯好嗎?」

 

「很好,假如你肯請。」

 

於是我們沿著馬路走到附近的餐室去,我們又吃咖喱。

 

「記得後天嗎?」他在餐室內問我,「後天晚上有聚餐,妳忘記沒有?」

 

「噢,是的!我差點忘了!」我叫起來。

 

「還有,妳的節目呢?」他問我,「妳忘記了?他們不是推妳做代表表演一個節目嗎?」

 

我猛搖著頭,說:「不,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表演的!」

 

「那我會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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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表演的人才。」我說。

 

「假如是我要求妳表演,」他想一想問我,「妳會肯答應表演嗎?」

 

我思索了好一會,我問他﹕「你想要我表演些什麼?」

 

「隨便表演什麼,」他說:「一首詩或者是一枝歌。」

 

「你喜歡什麼歌?」我問。

 

「英國的民歌,」他問:「妳會唱 Danny Boy 嗎?」

 



Danny Boy ~ Andy Williams

 

 

我想一想又問﹕「你喜歡誰的詩?」

 

「泰戈爾,或者是莎士比亞。」他說﹕「妳有他們的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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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

 

 

「我可以去找找,」我說:「不過我的聲音會嚇跑人﹐我會丟了班上那些同學的臉。」

 

「我不相信。」

 

我暗自思量一下,我實在不敢拿歌喉去出醜,也許我真的能朗誦一首詩。

 

「好吧,」我笑一笑,「我試試看。」

 

「妳答應了這件事,」他說﹕「我還要妳答應我另一件事。」

 

「—— 是什麼?」我錯愕地問。

 

「我已經帶妳去參觀過我的家﹐」他望著我說。「現在我想! —— 妳也許該帶我去參觀妳的家了。

 

我怔了一怔,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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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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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家,施明。」我低聲說:「我住在我姨媽的家中,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他點點頭,「那麼帶我去參觀妳姨媽的家。」

 

「但是 ——」我哽咽住了,我想起貝姨那副嘴險,我的心裡就是一陣冷。

 

他看了我很久,他低聲問:「妳不喜歡我到妳的家去?」

 

「不,不。」我搖著頭。

 

「那很好,我們吃了飯去,怎麼樣?」他問。

 

「噢,不 ……」我搖搖頭,「你明天來好嗎?我今天下午想睡覺。」

 

「那好吧,明天什麼時候?下午?」他一連串地問。

 

「唔。」我胡亂地點著頭。

 

他很高興,付了賬送我回家。我的心頭開始混亂起來,我深知貝姨的脾性,他為了比比已經對我滿肚子的氣,假如她見了施明,一定會有話教我聽。

 

我不知道怎樣去應付這件事,假如我不讓施明來,他一定會覺得難過。

 

我一路走著,施明在我身旁說了些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清楚。他送我到門口,跟我說了「晚上見」,我仍然想不出一個辦法。

 

我開了門,赫然發現安妮等在廳內,我立即奔到她身邊去。

 

「糟了,糟了!」我跟安妮說﹕「這回糟了!」

 

「什麼糟了?」她莫明其妙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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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妳﹐安妮,」我說﹕「昨天施明生日請我到他家去吃麵,今天他說明天下午要到我這兒來﹐妳說怎麼辦!」

 

安妮睜著眼。「那麼讓牠來好了。」

 

「不行,妳難道不知道貝姨?」我壓低聲音說﹕「妳不是不知道她的!」

 

「怕什麼,」安妮抬一抬眉,「看我,什麼也不怕,現在不是快要結婚了?告訴妳﹐膽子小就成不了事﹗」

 

安妮的口氣大得驚人,她似乎忘記她要不是苦臉來求我﹐她才結不了婚。我差點想笑出來。

 

「告訴我,妳是不是很喜歡施明?」她問我,「老實說!」

 

我點點頭。她說:「那麼怕什麼妳的貝姨,告訴她施明是妳的男朋友好了﹗」

 

安妮雖然這樣說,但總令我感到有一點不安?我第一次覺得這樣沒有主意,真是糟糕。

 

「我是來告訴妳一個好消息的﹐妳不要聽嗎?」安妮挽著我的手說﹕「我來告訴妳,我和歐理德決定下個月結婚了。」

 

「真的?在那一天?」我興奮地時。

 

「下個月第二個星期六。」她說﹕「妳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妳做我的伴娘,我替妳訂了伴娘的衣服。」

 

「真的?」我意外地問。

 

「我到這兒來找妳,是去跟妳試身的,」安妮望一望我,笑著問﹕「妳猜猜誰是歐理德的伴郎。」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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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教授!歐理德在請他。」安妮喜悅地問﹕「高興不高興?」

 

「為什麼要請施明?」我詫異地問。

 

「他跟歐理德最談得來,請施教授做伴郎是最適合的,對嗎?」

 

我永遠想不到我是那樣地幸福!安妮急急地拉了我出門,召了一輛車,將我載到服裝公司。

 

那是一間很名貴的公司,我不明白安妮怎麼會這樣肯花錢,後來才知道那套伴娘衣服是她母親出私蓄送給我的。

 

我很感動,那個女裁剪師替我將白紗禮服穿上我身上的時候,我在鏡子內看到了自己。

 

我的頭上有一朵白色的玫瑰,那些透明的白紗披在肩上像被風吹動著的白雲。我望了自己好一會﹐我好像結婚的是我自己。

 

「怎麼樣?我替妳揀的樣子怎麼樣?」安妮在身旁問。

 

她問了兩次我還沒有聽見,安妮用手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怎麼了?」她問﹕「妳呆了?」

 

「噢,太美了,太美了!」我回過頭來微笑著說﹕「是不是很貴?」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妳一定在想什麼時候能做新娘,對碼?」安妮動一動她的圓眼睛﹐「曖,我有一個很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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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辦法?」

 

「省錢的辦法,」她說:「這次我結婚,我把我和歐理德的禮服收藏著,妳和施明也把婚伴的衣服收著。下次妳結婚的時候,我和歐理德穿你們的禮服,你們穿我們的婚服,這樣不是很好嗎?」

 

「噢 —— 這樣我們的禮服公司要關門了。」替我度身的女裁剪說。

 

「妳忘了,安妮,」我說﹕「妳結了婚,也就失去做伴娘的資格了。」

 

「那麼讓我的女兒做妳的伴娘吧!」她立即說。

 

「那時候我也該老了。」我立即答。

 

我們說說笑笑的經過了一個下午,我送了安妮回家,我才回家。

 

晚上我在繪畫班上繪水彩,真不運氣,打翻了一杯水,剛瀉在站在我身後看我繪畫的施明腳上。

 

他的襪子和褲子都濕了,我嘩然大叫起來。

 

他聳聳肩走開,我看見全班同學都牢看著我。我發現其中有些眼光很奇特,我不知道他們之中發生了什麼。

 

那些眼光似乎含著一些某一種的意識,我直覺到他們也許在背後說我些什麼 —— 但是這又沒有可能。

 

下了課,我和施明沿著馬路散步,今晚月光很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我們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問﹕「歐理德和安妮下個月結婚了,妳知道嗎?」

 

我點點頭。「安妮下午來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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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請妳做伴娘?」他問。

 

「是的。」我笑一笑。

 

「歐理德也來找過我,」他告訴我,「他請我做伴郎。」

 

「你答應了?」我問。

 

「是的。」他看著我。

 

「我也答應了。」我說著,微笑了。他也微笑了,我們拉著手,像在婚禮中。

 

「妳喜歡婚禮嗎?」他問我。

 

「這是女孩子最喜歡的事情。」我說。

 

他回過頭來,他動一動他的眸子。「妳什麼時候結婚?」

 

「當我的愛人要跟我結婚的時候。」我回答得巧妙。

 

他點點頭,沉默了。在沉默中,我開始想到自己,我現在沒有家,沒有親人,也沒有能照顧我的人,我孤獨 —— 我需要著被愛的溫暖,我也需要被照顧的幸福,這些我現在都沒有得到。

 

現在,我默默地愛著我身旁同行的人,他握著我的手,他能給我幸福,能給我溫暖 —— 我要保存這一份享受的權利,我能嗎?

 

我無聲地望著月亮,那藍月在頭頂照耀,我問著自己。

 

我能結婚嗎?我能愛嗎?我能得到我的幸福和溫暖嗎?

 

月亮仍然無聲地照耀著,它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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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靜默?」他回頭問我說。

 

「我在想東西。」我答。

 

「想什麼?」

 

「想自己。」

 

他笑了,拍了拍我的手背。他說﹕「妳想得太多了。」

 

—— 他說得那樣溫柔,那樣關切。我要的就是這些,這已經令我滿足。

 

回到家,我想起他要求我的節目,我到處找尋著我的詩篇。

 

終於我找到了這一段,我坐在我的床上輕唸。

 

「—— 我暫時忘記了我自己,所以我來了。

 

但請你抬起你的眼睛,讓我看你的眼睛是否還殘留在往日的影子﹔像天邊那片被奪去了雨珠的蒼白色的雲。

 

請暫時容忍我,

 

若是我忘記了自己。

 

………………………

 

我低唸著這一段,我低唸著。我像聽到了天使的歌聲,像看見了黎明的曙光 —— 我感覺到愛情像一首歌,那是一首既使我流淚又使我歡笑的詩歌。

 

我要祝福我自己,接受吧,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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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我永遠不會原諒貝姨對我的態度,她對我與施明簡直是一種侮辱!她又不是我的親母親,如果她換了我母親的位置,我相信媽媽也絕對不會這樣地對我!

 

今天是施明約定我到我家來的日子,我明知貝姨的脾氣,但是我想推擋也推擋不了。施明一下了課就到圖書室來,還滿懷高興的接我下班。

 

我看著手錶,知道平日貝姨飯後總會進房休息一會,於是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帶著施明回去,希望貝姨正熟睡著而遇不到施明。

 

誰知道進了門,我立即看見貝姨的臥室房門敞開著,我嚇了一跳,伸頭進去張了一張,房內是空的。

 

「少奶奶吃了飯出去了。」女傭這樣跟我說。

 

我鬆了一日氣叫施明在客廳內坐下,我知道貝姨這一去一定很久,說不定要晚上回來。

 

女傭出來開飯,我叫她多開了一位,我與施明就在客廳的餐桌上吃飯。

 

我和施明剛坐下,我聽見身後有鑰匙開門的聲音,我轉頭一看,門漸漸地移開,貝姨提了一大包紙袋從外面進來。

 

我的心突了一下,貝姨看了看餐桌上的午餐,又看了看我身邊的陌生人,露著很不滿意的表情。

 

我不想施明看出貝姨的態度,於是我微笑著站起身來替他們介紹。

 

「這是我的朋友施明﹐」我對貝姨說﹕「他就是教我繪畫的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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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貝姨噢了一聲﹐那聲音有很輕蔑的成份。

 

「這是我的姨媽﹐施明。」我告訴施明。

 

施明很禮貌地想打招呼?貝姨卻轉過頭去大叫﹕「阿芳﹐快替我把東西拿到廚房去﹗」

 

女傭匆匆她從裡面出來﹐把貝姨手中的東西取進廚房﹐我和施明面面相覷。

 

「蒙妮坦﹐李先生他們要來﹐所以我要預備食物﹐他們還沒有吃飯哩!」貝姨看一看餐桌踉我說:「妳和妳的朋友把東西搬到房中去吃吧!」

 

我永遠想不到貝姨會這樣地對待我和我的朋友﹐我看一看施明﹐為了不想他察覺﹐我故意裝著笑臉。

 

「好吧﹐貝姨﹐」我立即站起身說﹕「施明﹐我們進房間去吃好嗎?」

 

施明微笑而有禮地站起身來﹐我開始搬桌上的食物。

 

「真對不起施先生﹐今天真不巧﹐下次我好好的準備一頓飯請你來。」貝姨跟施明敷衍著﹐那陣聲音一聽便知道虛偽得可以。

 

我把午餐安置在我的梳粧檯上﹐我和施明要坐在床上吃飯。我覺得很委曲﹐第一次請我喜歡的朋友到我家來﹐連吃飯的檯子和椅子也沒有。

 

這一剎那我便感覺到我多需要爸爸和媽媽﹐如果爸爸沒有死﹐那我就有我自己的地方招待施明﹐如果媽媽在我的身邊﹐那麼貝姨也不敢這樣來欺負我。

 

我覺得非常的難過﹐我輕輕的將飯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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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吃了?」施明莫明地抬起頭來問我。

 

我搖搖頭。

 

「那樣我也不好意思吃了﹐」他微笑著說。

 

「噢 —— 我吃不下﹐因為 ——」我立即說:「因為早上我的早餐吃得太多﹐你吃﹐我陪你。」

 

他繼續吃飯﹐我低聲說﹕「我感到很抱歉﹐你第一次到這兒來要你躲在房間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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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來怔怔地看住我﹕「蒙妮坦﹐什麼令妳說這樣的話?假如我令妳有這樣的感覺﹐那麼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我知道他並沒有介意﹐因為我知道他說的就是真話﹐他並不虛偽。

 

我替他添了飯﹐這時有人在按門鈴﹐不久一大群男女的聲音湧進廳來﹐中間還夾雜著具姨的囂嚷聲。我知道一定是比比他們那群人來了﹐我掩上了房門。

 

「外面的就是妳姨媽的朋友?」施明問我。

 

我點點頭﹐他沒有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一定不喜歡那群人﹐所以他沉默。

 

我們在我的房間內吃完飯﹐我們談了許多事。我還拿出昨天晚上找出來的那首詩﹐讓他看了一遍。

 

「這是泰戈爾的。」他說。

 

「你覺得怎樣?」我問他。

 

他想了一想﹐說﹕「這似乎應該是我唸給妳聽的。」

 

「為什麼?」

 

「常常懷念著過去的是妳﹐」他說道:「所以﹐這首詩應該讓我唸給妳聽。」

 

「好吧﹐」我說﹕「那麼唸一次。」

 

他笑一笑﹐看一看我﹐他開始唸了:「—— 我暫時忘記了我自己﹐所以我來了 —— 但請妳抬起妳的眼睛﹐讓我看妳的眼睛是否還殘留在往日的影子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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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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