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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最知道我和歐理德的事的了﹐你也知道我愛他﹐是不是?」安妮一開頭便問。
「我也知道他愛妳﹐」我說。
「好了﹐現是我的試也考完了﹐雖然我還不知道我的成績﹐但是總之我唸書唸到現在該作一個段落了。」她說。
「所以妳想找一份事情﹐是不是?」我自作聰明地問。
「但是爸爸要我到澳洲去。妳知道﹐還有我媽媽﹐她是最固執﹐總聽爸爸的話。爸爸要是說死人是活的﹐她也會跟著說活的。」安妮呶著嘴。
「看妳的樣子 ——」我說﹕「妳不大想到澳洲去﹐是不是?」
「我死也不去!」她說:「我決定在這兒找一件事情。」
「妳要我幫忙找事情?」
「不﹐不﹐不!」安妮的神色忽然慎審起來。
「那麼為了什麼?」
她看了看周圍﹐然後拉近我?在我耳邊說﹕「—— 我要妳幫我一件事 —— 幫歐理德到我父母面前去求婚!」
「—— 什麼?」我叫起來﹐嚇了一大跳。
「不要吵﹐我慢慢告訴妳。」她斯條慢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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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結婚了?」我笑著嚷叫起來﹐「是不是真的?」
「我以前不是跟妳說過?我說過我要等歐理德有了很偉大的成就﹔等我也唸畢了書﹐然後我便等他的求婚 —— 妳忘記了?」
「我記得﹐那是妳在我家時說的﹐」我急急問﹕「那麼他有沒有向妳求婚?」
「有﹐是我考試完畢那天晚上向我求婚的。那天傍晚我們到公園去﹐他看見一對年青的夫婦拖著一對孿生的孩子在散步﹐他回過頭來跟我說:『安妮﹐我想我也該有一個家了。』—— 然後他問我喜不喜歡有一個家。」
「妳怎樣回答他?安妮?」我興緻地問。
「我說我要有一打孩子﹐他吻了我的手。」女妮說﹕「歐理德得了學院的獎學金﹐明年他要到意大利去﹐我們必須在今年結婚。」
「那不是很好嗎?安妮﹐那麼為什麼還要我幫忙呢?」我對她說。
「煩就煩在我的爸爸﹐他要我到澳洲去﹐」安妮看我一眼﹐「那麼﹐蒙妮坦﹐妳說﹐他又怎麼會答應我的婚事。」
我想了一會。「歐理德有沒有跟妳爸爸談過?」
「沒有﹐妳知道他不會說話﹐所以我叫他暫時不要去跟他說﹐他一說就一定弄僵。」
我看著安妮﹐說﹕「—— 妳要我幫妳去跟妳父親說?」
「妳不能拒絕我這次幫忙﹐蒙妮坦﹐」安妮一手拉著我說:「妳是我最好的同學﹐我爸爸對妳的印象最好﹐妳一定要去替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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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然後問:「假如 —— 他不答應呢?」
「我還是得結婚﹐我寧願脫離家庭。」
「妳真的這樣愛他?」
「還有假的?」她真誠地說:「蒙妮坦﹐我知道妳真正愛過人﹐妳應該知道當妳愛他時的味道。我不能離開歐理德﹐我非跟他到意大利去不可。」
「到了意大利你們的生活將怎麼樣?」我問。
「我們不會很富有﹐我們會租一間屋子﹐他繼續他的攻讀﹐我會找一份事情。」安妮說。
「安妮﹐妳不會說法文﹐找什麼事情?」我提醒她。
「難道洗碟子﹐也要會講法文的嗎?」她立即反問。
我望了她久久﹐我感動了﹐於是﹐我知道她終於找到了真愛。
「好吧﹐」我點點頭﹐「我替妳去說。」
「謝謝妳﹐謝謝妳!蒙妮坦!」她緊握著我的手說。
我跟她談了很久很久﹐我決定明天下午去探訪她的父親。
晚上﹐我把這件事情跟施明說了﹐他說:「歐理德是一個很好的青年﹐安妮嫁給他是會有幸福的。」
我知道我這次責任的重大﹐因為這關及於安妮的一生。但是我相信我去幫助她一定是對的﹐至少令一個人幸福不會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我想了一晚﹐於是我想到一個計劃。對的﹐明天我一定照這個計劃去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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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下午﹐我到了安妮的家。
安妮的家有一個很小的花園﹐種滿了玫塊。安妮坐在草地上的一張椅子上看書﹐顯然﹐她正在等侯著我。
「蒙妮坦!」她一見我就跳起來﹐「妳來得正好﹐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出去﹐快去跟他們說。」
她拉我進客廳﹐安妮的父親正在餵水缸裡的金魚﹐她的母親坐在梳發上。
「咦﹖這不是蒙妮坦嗎﹖」伯母一見我便叫﹐「怎麼這樣久都沒有來﹖」
「伯母﹐伯父。」我叫了他們一聲﹐在安妮的母親身邊坐下﹐於是安妮的父親也坐了過來。
「蒙妮坦﹐聽說妳搬了屋子是不是﹖」伯父問。
「是的﹐在姨媽家住﹐住遠了所以沒有來。」我邊說邊看女妮一眼﹐又看了那道門一眼﹐安妮立即醒覺地站起身來。
「蒙妮坦﹐妳跟爸爸媽媽講講話。」她向我擠一下眼睛﹐「我去去浴室就回來。」
安妮才走出客廳﹐我立即收歛了笑容﹐面色沉重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你捫一定奇怪我今天突然來探訪你們。」我放輕聲音嚴重地說﹕「也是有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要發生了﹐我不能不先講給你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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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事情﹖」他們同時問。
「我講給你們聽﹐你們一定會吃驚﹐」我說:「不過﹐假如我知道了不講﹐那麼﹐我心裡就對你們不起。」
「那是什麼﹖是不是為了我們的安妮﹖她出了什麼事﹖」伯母睜大著眼睛猜測著。
「安妮昨天下午來找我和我談了很久﹐都是她自己的事﹐」我看著他們的表情﹐我說:「這一次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想一想﹐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啊喲﹐那是什麼﹖快些講出來。」伯母握著雙拳說。
「你們的安妮在計劃出走了。」我突然講。
「什麼 ——﹖」他們同時叫起來﹐我只看見四隻瞠大的眼睛。
「她在計劃離開家庭﹐她都對我說了。」我說﹕「我知道這件事﹐不得不先來告訴你們。」
「這個小畜牲!」安妮的父親鐵青著臉﹐顯然他在生氣了。他想一想問﹕「但是 —— 她為什麼要出走呢﹖」
「聽說你們想將她送到澳洲去是不是﹖」我問。
「是的﹐」伯父點點頭﹕「我要她留學﹐這有什麼不對﹖」
「她說她寧死也不去留學﹐所以她決定離開家庭。」我有聲有色地說:「你知道嗎﹐昨天地還問我可不可以借她我銀行裡的存款﹐她說要離開這兒﹐她已在偷偷辦護照到日本或南洋去。」
「她在發什麼瘋﹖」安妮的母親驚恐地叫起來﹐「我們在日本﹐南洋哪兒有朋友﹐她去不是餓死嗎﹖她不想到澳洲﹐也用不著這樣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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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你們不明白她﹐她並不是懶﹐她要的是結婚。」
「結婚 ——﹖」安妮的父親跳了起來。
「是的﹐就是為了結婚﹐」我說﹕「她有一個很有天才的男朋友。」
安妮的父親楞楞的呆了一會﹐他忽然問我﹕「那麼誰是安妮的男朋友﹖」
「是一個很好的青年﹐她們認識很久了﹐」我連忙說﹕「他在藝術學院學雕刻的﹐最近還得了獎學金﹐明年還能到意大利去哩!」
「妳說的就是那位歐先生﹖」伯父詫異地問。
「是的﹐叫歐理德。」我點點頭。
「啊喲﹐妳怎麼不早說﹐」伯父嘆口氣﹐「她以為我一定不肯讓她嫁他﹐所以決定偷偷的離開家庭獨自生活。」
「你看你這個老不死﹗」安妮的母親忽然哭泣起來﹐指著丈夫罵﹐「我早叫你別對安妮這樣兇﹐女兒大了也該有她的主意﹐澳洲﹐澳洲﹐一天到晚叫她到澳洲﹐看﹐現在連女兒也要跟別人他去﹐我還以為是什麼壞蛋騙了我的女兒﹐原來是歐先生。」
「你認識他﹖」我微笑地問。
「他不是常常來的嗎﹐」伯母插嘴說:「斯斯文文的﹐我們的老頭子就是喜歡他。」
安妮的父親忽然問我﹕「他向安妮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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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聽說明年還要帶安妮到意大利去呢。」我誠懇地說﹕「安妮已經愛上了他﹐她已經決定嫁給他。」
「為什麼她不跟我說昵﹖」伯父嚷起來。
「怕你不答應﹐她說你祗想她到澳洲去。」我告訴他。
「唉﹐我怎麼知道女兒的心事﹖」他搖一搖頭﹐「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她愛歐先生﹐也從來沒有告訴我歐先生愛她 —— 那麼我當然照我的計劃去做。」
「那樣說 —— 你 ……」我意外地呆住。
「我贊成。」他點點頭﹐但又搖搖頭﹐「但是我絕對不贊成女兒跟別人私奔。」
「妳不知道﹐蒙妮坦。」伯母在一旁插嘴說:「我們的老頭子多喜歡歐先生﹐那天他在房中﹐悄悄跟我說:『看﹐他們兩個在看金魚﹐如果有這樣的女婿便好了。』—— 我這個年紀﹐難道不想早一點抱孫子嗎﹖」
我驚喜地睜著眼﹐我叫出來。
「那麼你們都答應了﹖」
「我們的女兒運氣真好﹗」他們相對微笑著。
「安妮﹗安妮﹗」我尖叫出來﹕「他們答應了﹗他們答應了﹗」
我心中充滿了喜悅﹐因為我成功地幫助了安妮。
安妮從裡面直跑出來﹐我一手擁住她﹐在她面前跳著。「安妮﹗他們答應了﹐妳可以結婚了﹗」
安妮怔呆著﹐她想笑﹐但是她的淚水卻喜悅地直滴下來。
「安妮﹐我的寶貝﹐妳有心事說出來好了﹐」安妮的母親含淚擁住了女兒﹐說:「為什麼不講給我和爸爸聽呢﹖我們祗有妳一個女兒﹐有什麼事情會不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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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我微笑著﹐我的眼充滿了喜悅的淚光。
安妮迴過身來﹐走到我面前﹐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蒙妮坦﹐這一次妳真正的幫了我﹐」她輕聲說:「我永遠地感激妳。」
「祝妳幸福﹐」我說:「妳是幸運的﹐安妮﹐當幸福在妳身邊時妳已經抓住了。」
安妮已抓住了幸福 —— 然後我想到了自己。
我們曾在一起唸書﹐一起過著學校的童年﹐現在一切轉變得那樣快﹐她將是別人的妻子﹐而我﹐仍然是孤零零的一個。
走出安妮的家﹐我有徬徨的感覺。
X 月 X 日
我又戀愛了﹗我又真正的戀愛了﹗
我一向在懷疑著施明和我的感情﹐現在我知道我又在戀愛了﹗我愛他﹐是那樣的深切。我的愛是在無形中長成的﹐我崇仰他、敬愛他﹐我需要他﹐像我需要我的生命﹔像我需要日光和空氣。
我永遠想不到我察覺得那樣的突然﹐今天我像往常地一樣到圖書室去上班。不久﹐他推門進來看我。
「怎麼﹖」我問他﹐「不用上課嗎﹖學生們在做什麼﹖」
「他們在打稿。」他站在我面前﹐他看了我一會﹐他的眸子是動人的﹐「我能問妳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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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我抬起頭來。
「下午忙不忙﹖」
「你知道每天下午我都有空。」我問道﹕「為什麼﹖」
「我想好好的過一天﹐」他告訴我﹐「我想跟妳在一起。」
「很好﹐那麼你想到什麼地方去﹖」我問他﹐「你想怎樣來過這一天﹖」
「今天晚上沒有畫班﹐我們可以從下午在一起﹐一直到晚上。」他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高高興興的玩一天了。」
「我希望我能令你高興。」
「下了班我來等妳。」他向我搖了搖手﹐走了。
我靜靜的在圖書館內思索了一會﹐我有點喜悅和興奮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一種感覺了。那時候我請范尼到我家來吃午餐﹐我曾有過這種感覺﹐想不到今天這種感覺又重回到我的心頭來。
我從手袋取出了粉盒﹐我打開了它﹐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我還是那樣的青春﹐為什麼我會有蒼老的感覺﹖
我雖然碎過心﹐然而﹐為什麼不找一個人來彌補它﹖
我自問著自己﹐我微笑了。施明像我另一個生命﹐另一個新的開始﹐我要掌握它﹐珍惜它 —— 我發覺我的愛並沒有死。
我很偷快的工作到一點﹐施明依時地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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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換上了一件深藍色的運動衣﹐他看來是那樣地年輕﹐他向我展露著很可愛的微笑。
「準備好了﹖」他向我伸著手﹐「讓我帶妳到妳沒有去過的地方去。」
他拉著我的手﹐我忽然像回到了以往學生時代的境況去了。
「我們到什麼她方去﹖」我問。
「讓我們先坐巴士。」他拖著我的手走到巴士站上﹐那兒正好有一輛停頓的巴士﹐我們竄了上去。
巴士站
巴士直向前駛﹐我看著窗外﹐看見海旁的堤岸。
「我們到海灘去﹖」我回頭問他。
他搖搖頭﹐笑一笑。
「那麼到哪兒﹖」我又問。
「我總不會賣了妳。」他笑著說。
巴士到了終點﹐我們下了車。那是海傍﹐因為是陰天﹐沙灘上祗有幾個人。
「希望你不是帶我來游泳。」我說﹕「天還沒有暖。」
「不﹐我們還要走一段路。」他並沒有帶我到沙灘去﹐相反地﹐他領我走上一旁的柏油馬路。
那條路的路旁都豎著白色的欄杆﹐斜路的兩旁都是一座座有小花園的屋子﹐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我感到新奇。
「這是什麼住宅區﹖」我問:「看﹐那座紅色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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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
「這屋子的型式﹐令我想起英國﹐我喜歡屋前的花園﹐如果我有這種屋子﹐我會在花園裡種花。」我說。
「因為這屋子沒有女主人﹐所以草地上沒有花。」他回答。
「你認識那主人﹖」我問。
「我就是那主人。」他笑一笑。
我詫異地抬起頭來。「你住在這兒﹖」
「是的﹐每天早上我要走這一段斜路﹐然後乘巴士到學院﹐」他取出鑰匙﹐開了花園外那道紅色的低柵﹐「我在這兒住了兩年。」
我們走進花園﹐一個穿白衣的中年女傭迎著我們﹐我跟著他走進屋子﹐我有很新鮮的感覺。
那屋子內的牆壁都是紅磚砌成的﹐半月型的窗框正對著海﹐那些窗沿的雕花令我想起那些西班牙的小鎮。牆上掛著型型式式的油畫﹐地上鋪著熊皮﹐我喜歡那種簡單的美感而又舒適的陳設。
我轉了一個身﹐還看見牆角的一架鋼琴。
「我並沒有什麼值錢的傢俬。」他說。
「我感到很舒適﹐」我在那條簡單而長形的椅子上坐下﹐「這都是你設計的﹖」
「我買的都是便宜的東西﹐這間屋子整天都空著﹐」他笑一笑﹐「妳是第一個到這兒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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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麼幸運﹖」我笑著。
屋子的另一面傳來了一陣鈴聲﹐我回過頭去﹐原來女傭已佈置好餐桌﹐正搖著桌上的鈴要我們過去吃飯。
「誰想出這主意來的﹖」我問﹕「好像幼稚園的褓姆催孩子吃飯。」
「我常常一回來倒頭便睡﹐」他解釋著﹐「傭人叫不醒我﹐所以她搖鈴叫我!有時候她將鈴放在我耳邊搖﹐嚇得我跳起來!」
他帶我走到餐桌邊﹐那兒做了很好的菜餚﹐桌中間還有一隻雞。飯端上來的時候﹐我發現吃的是麵。
「你是常常吃麵的﹖」我問他。
「不﹐有時候。」
我們兩人吃著﹐隱約地﹐我還能聽到窗下的浪聲。
「還地方晚上一定很靜。」我說。
「冬天冷得要命。」他指一指說:「明年我要在這兒砌一個火爐。」
「把火爐砌在那邊。」我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這兒接近你的臥室﹐爐子不適宜近床﹐晚上對睡眠不好。」
「好的﹐」他想了一想﹐「把爐子砌在那邊 —— 但是我該用煤還是用柴﹖」
「用煤。」我說:「用柴會很髒﹐而且當柴燒起來的時候會弄壞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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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用煤。」他點頭。
「全部用我的意見﹖」我笑了。
「全部用妳的意見。」他也笑了。
我們相對微笑著﹐我忽然感覺到﹐我們像一對夫妻﹐正在計劃著家庭中的一切 —— 這令我迷惑了好一會。
我很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我。
「妳在想什麼﹖」他問。
「我 —— 在聽浪聲。」我立即答。
「我有一隻船﹐在下面﹐」他指一指窗外﹐「妳從這兒可以看得見。」
「是嗎﹖」我叫起來﹐扔下筷子跑到窗前去。
我望向窗外﹐那些石級下的海旁縛著一隻船﹐是那麼小的一隻﹐還漆著紅色的油漆。
我回過身來。「這樣小的一隻船﹐我還以為是大船。」
「妳以為我擁有潛水艇﹖」他解釋著﹐「越小的船越快﹐妳不相信﹖」
「我從來沒有坐過這種船。」我說。
「吃了飯我帶妳去坐﹐」他抬一抬眉﹐「除了繪畫外﹐我還會開艇。」
我們邊談邊吃﹐一頓飯吃了半個多鐘頭﹐後來發現那個傭人站在旁邊乾等著﹐我們才離開餐桌。
我坐在椅上喝了一杯茶﹐發現他從房裏取出了兩對帆布球鞋﹐他把一對交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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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個穿上﹐脫了妳的鞋﹐」他說﹕「等會可能會弄濕妳的鞋。」
他把他的鞋子換上﹐我也把我的鞋子脫了﹐我把那雙鞋向腳上一套﹐我大笑起來。
「看我的腳!」我舉起腳大嚷﹐那對鞋子比我的腳大了一半。
他忍不住格格大笑﹐然後他拉了我便走。我們從後門的石級走下去﹐走到石級的盡頭﹐我發覺那一隻小艇的尾部原來裝著馬達。
他一下子跳下艇去﹐然後向我招了招手。
「來!」他叫著。
我向艇身一跳﹐整隻船幌了好一會﹐我大叫起來﹐捧著他的腿。他按下我的身子﹐讓我在艇身坐下﹐我嚇得不敢再動。
「小心﹐我要開船了﹐」他說:「答應一件事﹐不准大叫。」
他解開了船尾那條拴著柱子的麻繩﹐船便慢慢盪了開去。
他站起來﹐使勁拉了一下馬達﹐船向前直衝。
我祗覺得四週是一陣風﹐船身隨著波浪向前一高一低的直飛﹐我望向船後﹐是一道白沫。
「怎麼﹖快不快﹖」他把著舵回過頭來問我。
我搖一搖頭。
他笑一笑﹐忽然在一個按扭上一按。
「嘩﹗——」我尖叫起來﹐船像離了弦的箭向前直飛﹐我差點掉進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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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著舶旁的扶手﹐風掩住了我的眼睛﹐我祗覺得身子像在雲中飄盪著。
「怎麼樣﹖快不快﹖」他又回過頭來問。
我的心裡實在有一點害怕﹐我閉著嘴﹐又搖了搖頭。
他看一看我﹐突然將艇在海面轉了一個圈子﹐速度又加上了一倍﹐船身在浪面跳了起來﹐又凌空地在海面墜下。我再也坐不穩﹐我放聲大叫。
「停﹗施明﹗夠快了﹐停船﹗」我拉著他的手大叫著。
他笑了﹐然後他將船飄泊在海面﹐我理著一頭的亂髮﹐祇覺得狼狽不堪。
「現在妳該知道小船並不比大船差﹐對不對﹖」他在船旁坐下﹐船在海面搖幌著。
「以後我再也不坐這種船﹐」我望著海面﹐四週靜得像在另一個世界中﹐我甚至聽不到波浪的泊岸聲。我問他﹕「你為什麼會買這一艘船的﹖」
「我喜歡在海面飄盪﹐」他看一看周圍﹕「像現在一樣。」
「在這兒尋靈感﹖」我問。
「可以這麼說。」他點點頭﹐「另一方面﹐可以說我是來逃避這個世界。」
「在海面逃避世界﹖」我詫異地問。
「看那邊的天﹐還有那邊的水平線﹐看船邊的浪﹐」他指著遠處說﹕「看見那些雲嗎﹖」
我點點頭莫明地看著他。
「當我獨自坐在海裡的孤舟上﹐我覺得我已經在世界以外﹐」他繼續說﹕「當我看見這些雲﹐這些浪﹐一切的煩惱與憂鬱都在一剎那沖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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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煩惱﹖你也有憂鬱﹖」我詫異地問﹐這是我從來沒有察覺的事情。
「妳以為我生活得很快樂﹖」他抬起眼晴。
「我不知道﹐但是 ……」我不置信地看著他﹐「但是我從來沒有發覺 ……」
「有的人把快樂放在臉上﹐有的人把快樂放在心底﹐」他說﹕「有的人把傷感掛在樹稍﹐也有的人把傷感埋在泥裡。」
「你是那一種人﹖」
「我把傷感埋在泥裡﹐將快樂放在心底。」他說道。
「這樣 ——」我想一想﹐「這樣誰又能知道你什麼時候快樂;什麼時候憂傷﹖」
「現在的就是快樂。」他指一指自己。
「什麼時候是憂傷﹖」我又問。
他看一看我﹐搖搖頭。「我不會讓你知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些睫毛底的眼神像一首不能傾訴的詩﹐那眼睛代表了世界﹐我自己的世界。
「施明﹐我會找到的。」我說。
「找到什麼﹖——」
「找到你憂傷的時候﹐」我回答。
他看了我一會﹐笑了。「那也是妳找到我秘密的時候 —— 妳忘了要找我的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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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放棄﹖我在發掘。」
「妳不會成功。」他微笑著說。
我在船旁躺下﹐望著船底的倒影﹐我看見水面他的影子。他的臉在幌動﹐那形象﹐像他一樣地令人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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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看什麼﹖」他將身子移近過來﹐望著水面問。
「影子。」我說﹕「你的影子在動。」
他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拉著我的手。
「在想什麼﹖」他問。
「沒有什麼。」我回過頭來看著他清澈的眼神。
「蒙妮坦﹐」他看著我﹐思念一下他說﹕「妳知道妳有跟別人不同的地方嗎﹖」
「跟別人不同的地方﹖」我詫異地問。
「是的﹐妳有一種氣質﹐這是在別人身上發現不到的﹐」她緩緩地說﹕「當妳說話的時候﹐工作的時候﹐繒畫的時候﹐妳有一種別人沒有的氣質。」
「這是誇耀﹖」我笑了。
「不﹐」他搖搖頭﹐「我真的有這種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是很難解釋的﹐這是一種清純的感覺。」
「我知道我自己已經變了許多。」我告訴他。
「—— 變了﹖」
「你不知道以前我是怎樣的﹖」我向他微笑一下﹐望著遠處的海面說:「我父親以前有錢﹐我以為自己就是一個女皇。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想要的千方百計要得到 —— 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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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怎樣﹖」他問。
「知道自己錯了。」我點一點頭﹐「錢不能買到快樂﹐驕傲令別人對我懼怕﹐結果我所愛的人就這樣走了。」
我沉默了很久﹐他不停地凝視著我。
「我曾經很幼稚﹐我喜歡照鏡子﹐因為我以為自己漂亮。可是後來我知道鏡子騙了我﹐」我指一指胸口﹐「真真的美麗不在鏡子內﹐而在心底。」
「妳很對﹐蒙妮坦。」
「所以我要令自己美麗﹐」我微笑著﹐「我要美化自己的心。」
「妳已經做到了﹐」他伸出手﹐很誠意地說﹕「從外表到心底﹐妳都是美麗的。」
「不﹐我還有許多不美麗的地方﹐」我告訴他﹕「這是我自己不知道的﹐但是我會去發現它。」
「妳會做到的﹐我知道。」他點點頭。
我又將視線轉移到水面他的影子去﹐那影象在一點點的模糊﹐我驀然發現點點的水滴。
「啊喲!下雨了﹗」我大嚷起來。
我還沒有止住我的叫聲﹐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直降下來﹐一下子淋得我們全身濕透。
「快」。快回去!施明!」我高叫著。
施明走到船尾﹐拉動了馬達﹐船像飛一樣地向岸邊飛去。
直到施明將船泊在岸旁時﹐我們已被淋得像兩隻落湯雞。他扶我上岸﹐我望著他﹐他望著我﹐我們啞然失笑。
「快上去換掉衣服!」他叫著。
「用不著快﹐反正衣服已經濕透了。」我聳一聳肩。
我們慢條斯理地沿著石級而上﹐望向海面﹐四週都是白濛濛的一片。
我們站在雨中的石級上看了好一會雨景﹐我看到了海的另一面。
「看見嗎﹖海變成灰色了。」我告訴他。
他回過臉來﹐看著雨水從我的髮上下滴﹐他溫和地微笑了一下 。
「回去吧﹐妳要著冷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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