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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想做模特兒 ——」聲音在我身後說﹕「你一定是最美麗的一個。」
我吃驚地回過臉來﹐維特站在我身後﹐叉著腰。他穿著一件緊窄的淺藍色襯衣﹐一條黑色的極貼身的褲子﹐他的臉上堆滿了徵笑。
「現在你開始每天對我說兩次美麗了﹐」我告訴他﹐「你忘了早上已經告訴過我?」
「明天我會說三次。」
我笑了﹐他真能令我開心﹐而且他絕不是做作。
「妳是在等我?」他問:「考慮到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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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慮?」我想一想﹐立即記起他約我出去的事情﹐「噢﹐那約會。」
「我明天已經有很好的節目﹐」他在我身邊坐下﹐用雙手盤著腿﹐「猜猜是什麼?」
「什麼節目?」
「芭蕾舞﹐法國來的芭蕾舞!」他問﹕「妳喜歡看嗎?」
「就是在大會堂音樂廳演出的芭蕾舞?」我奇怪地問:「報紙上不是已經說早已滿座了嗎?」
「我有兩張最好的票子!」他用手在空中一「搭」﹐告訴我﹐「別問我是怎樣來的﹐祗要告訴我妳願不願意去。」
「幾點上演?」我問。
「九點。」他說:「我們可以先在外面晚餐。」
「很好﹐」我點點頭﹐「不過我還是在家裏吃飯﹐你在大會堂酒吧等我。」
「開場前一定來?」他問。
「自然。」我回答著﹐這時畫室的門敞開了﹐我看見施明遠遠的走來。
維特看看他﹐看看我﹐很奇特的笑一笑。
「原來妳是在等他。」他輕聲地說:「別忘記明晚。」
他由另一道門走了。施明走近我﹐他沒有說什麼”雖然他已經看見我和維特曾相談過。
「妳走沒有?」他說:「我送妳到車站去。」
我乖乖的抓起畫具跟著他走出學院﹐在車站上﹐他站了一會﹐終於問我﹕「明天晚上妳有沒有空?」
「明天晚上?」我奇怪地看著他。
六十年代的大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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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張票子﹐本來我準備跟朋友一起去﹐可是他昨天病了﹐」他對我說:「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想請了妳一起去。」
「是什麼票子?」我問。
「大會堂的芭蕾舞。」他說。
「芭蕾舞?…… 我 ——」我想告訴他維特已約了我﹐然而我止了口﹐我突地想起他叫我小心維特的那句話。
「是不是又要跟妳姨媽上夜總會?」他看著我的表情問。
「不。」我搖搖頭。
「這次的演出祗有兩場﹐我早已經定了票子﹐」他說:「我希望妳去看﹐不過位子不很好﹐是最後的一排﹐因為前面的都已經賣光了。」
「我 …… 我考慮一下。」我支吾地說。
「可是 —— 明天就上演了。」
「你明天早上打一個電話給我好嗎?」我對他說:「我在電話裏告訴你。」
我將號碼告訴了他﹐他送我上了車﹐然後走了。
我忽然開始矛盾﹐我應該跟誰去?同一個約會﹐同一個時間﹐同一地方!
大會堂的芭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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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煩惱﹐但是明天我就能夠有一個決定﹐我將會考慮一個晚上。
X 月 X 日
我決定答應施明的約會。
本來講公平﹐我應該跟維特去﹐因為他先約我。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當施明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卻答應了他。
也許因為施明給我的印象比維特深﹐也可能因為我覺得施明比維特更誠懇。
貝姨家的電話從來沒有人打過來找我﹐這一次找的是我﹐而且是一個男人。不幸的接聽電話的是貝姨﹐她一臉的猶疑;她沒有問我那是誰﹐我也沒有告訴地。
晚上我的心情很好﹐我穿上一件最好的晚服﹐施明在香港的碼頭等我。
天星碼頭,施明接蒙妮坦的地方
我與施明走進大會堂﹐那大廳裏站滿了人﹐我有一點茫然﹐望向酒吧﹐我果然看見維特坐在酒吧的椅子上。他坐在人群中﹐穿了一件褐色的西裝﹐他的眼睛正注視在手中的那份節目表上。
我想走上前去向他解釋﹐可是他毫無所覺﹐我與施明走過他的身旁﹐他仍看著節目表出神。
「看見那個人沒有?」走上樓梯﹐施明問我。
「誰 ——?」我故意問。
「維特。」他說:「想不到他也會來。」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瞞著施明。我們坐下﹐那是樓上最後的一行。
九點﹐芭當舞開始上演﹐所有的座位都已滿座﹐在樓下第三行的那列上﹐我看見兩個空位。
從另一角度看六十年代的大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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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齣短短的舞劇﹐第一個節目完畢後﹐燈光「亮了一下﹐我看見樓下的帶位員將一個男士帶到那空位子上。
我用手袋內的望遠鏡向下望去﹐我赫然發現那是維特。他獨自坐在樓下﹐看著手錶﹐又看著週圍。
「羅密歐與茱麗葉」上演了﹐四周變成漆黑﹐我仍然用望遠鏡望向維特。
他的身子在移動﹐我知道他並沒有留神看舞台上的表演。
大會堂音樂廳
我與施明保持著沉默﹐我喜歡他那種風度。我發覺我欣賞那些節目﹐尤其是柴可夫斯基「天鵝湖」中的那段「黑天鵝」。
表演完畢後﹐我立即拉著施明走出音樂廳﹐為的是怕維特看見。我們又在一間咖啡室中喝了一會咖啡﹐我們談了好一會剛才的節目。
他送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半﹐我們邊走邊談﹐他直送到我門前。
我匆匆寫完這篇日記﹐我覺得很歡悅 —— 但是我對維特感到抱歉。
X 月 X 日
又是星期一﹐日子過得真快﹐在圖書館裏過一天就像是眨一眨眼。
今天圖書館擁來了一大批人﹐我不清楚是那一班級的﹐有男有女。他們一進圖書室就喧嘩大吵﹐有的在笑﹐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還帶了三文治在椅子上大喫。
在人群中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艷麗少女﹐一頭光亮的烏髮﹐襟上插著一朵鮮紅的康納馨﹐她坐在椅背上﹐還擺起了兩條腿﹐男孩子們團繞著她﹐就像奉侍著女皇。
羅密歐與茱麗葉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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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室內頓時鬧得一團糟﹐馬小姐皺起了眉頭。
「就是那班人﹐最討厭!」她在我身邊嘀咕著﹐「那個女孩子最不成樣!」
「那個女孩子是誰?」我望著那人群中的黑衣女問。
「她是雕塑班的﹐雕得很好﹐還常常當模特兒﹐」馬小姐低聲告訴我﹐「私生活壞得不得了。」
「她叫什麼名字?」我遠遠地注視著她問。
「好像叫安琪莉﹐」馬小姐說:「他們叫她安琪﹐那就是天使的意思。」
我心想天上有這種天使﹐天堂也該掉下來了。
「他們再這樣吵下去﹐我要按鈴叫院長了。」馬小姐望一望枱邊的電鈕對我說。
「不﹐」我立即搖搖頭﹐「讓我們自己來制服他們。」
「—— 用什麼方法?」馬小姐苦著臉。
這時候吵得更加厲害﹐安琪莉坐在椅背上伸出兩條臂將地襟前的康納馨插到她耳旁﹐作著西班牙舞女的姿態。那些男孩子騷動起來﹐一個穿黃衣服的男孩子放聲大叫。
我一眼瞥見我枱面的那盒圖畫釘﹐我迅速地揀起一顆﹐向那大叫著的孩子摔去 —— 不偏不歪地正射在他手臂。
「哇 ——!」他扶著手臂慘厲地大叫起來﹐他回頭看到了我。
所有的人都在霎那間靜止了﹐他們的視線都注視在我臉上。我手抓著另一顆圖畫釘﹐向他們揚了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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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還想吃第二顆?」我沉著臉﹐冰冷著聲音。
所有的人都愕然了﹐黑衣少女蹙一蹙眉從椅背上跳下。她叉著腰向我緩緩地走過來﹐直走到我面前。
她看著我﹐我仰著臉﹐也看著她。
「我想吃第二顆。」她說得傲然。
「那麼吵吧。」我回答得更傲然。
她退下身去﹐看看她周圍的男孩子﹐然而所有的人都沉默著吵不起來。我用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手揚著手上的圖畫釘﹐顯得毫不在意。
安琪莉氣青了臉地走上前烏黑的眼睛直盯著我。
「妳是誰?」她問。
「妳是誰?」我反問。
「妳沒有權利用圖畫釘摔人!」
「妳沒有權利在圖書館喧嘩。」
她睜大了雙眼﹐自然﹐她永遠想不到我會那樣地厲害。
「妳!妳 ——」地用手指一指我﹐叉著腰問我﹐「妳知道我是誰?」
「誰知道你是誰﹖」我指一指牆邊﹐「你假如要進我的圖書館﹐你要先看看鏡框內的規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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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臉去﹐露出一臉刁蠻的潑辣相。
「不看又怎樣?」她氣忿地說。
「要不要我唸給妳聽?」我反問。
她氣得顫抖著﹐她咬一咬唇驀地揮一揮手﹐吩咐那群學生走出圖書室。
「走!」她回頭向他們說:「我要給她看看我的厲害!」
霎眼之間圖書館中清靜下來﹐我回過頭來看見瑟縮在一角的馬小姐。
「嘩!嚇死我了﹐」她拍拍胸口走到我身邊說:「我當初還以為妳要跟他們打起來了。」
「打?不會。」我笑一笑﹐「要打我也能打﹐而且我還有武器。」
我將那盒圖畫釘向馬小姐揚一揚﹐馬小姐忽然很憂心地問:「妳剛才有沒有聽見她走前說什麼?」
「說什麼?」我問。
「我似乎聽見她說要給妳看她的厲害。」馬小姐告訴我。
「我不怕﹐而且我永遠不會去按那個鈴。」我看著電鈴對馬小姐說。
馬小姐露著欽佩的眼光對我說:「蒙妮坦﹐妳真有辦法﹐再過半年這兒整個學院將是妳的天下了。」
晚上我又照常去上畫課﹐還沒有走進畫室﹐已經看見維特遠遠的站在門口等著我。我想起昨晚對他的失約﹐我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卻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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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一想﹐立即迎著笑臉。「噢 —— 維特!真對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昨晚失了約﹐因為昨晚我的姨媽忽然病了﹐我送她進醫院﹐而且 ……」
「是嗎?」他笑一下﹐笑得很奇特。
「是的﹐她的熱度真高﹐把我嚇死了。」我說:「我覺得很歉意﹐所以我要向妳道歉。」
「那沒有關係。」他又笑了一笑﹐忽然說:「蒙妮坦﹐妳昨天穿的那件晚禮服真漂亮。」
「什麼 ——?」我吃一驚﹐愕然了。
「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可惜會說謊。」他牢望著我說。
我在這一剎那險些僵直了﹐而且我立即知道昨晚他一定已經看見了我。
「妳既然已答應了施教授﹐為什麼還要答應跟我去?」他問我。
「我沒有先答應他。」我說。
「那麼妳先答應了我﹐」他立即說:「那為什麼又跟他去?」
我答不上話來﹐我看一看他﹐他似乎沒有任何氣忿的表情﹐我感到他在這一方面很有氣量﹐於是我更覺得歉意。
「要怎樣才能原諒我﹖」我笑一笑問。
「答應我另一次約會。」他說:「明天下午﹐怎麼樣?」
我想一想﹐點點頭。
「在什麼地方等?」他立即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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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日。」我說﹕「這兒的大門口。」
「兩點?」他問。
「好吧。」我點點頭。
我正想走進課室去﹐他忽然在後面叫住我。我回過頭來﹐他向我招一招手。
「來﹐」他低聲問:「告訴我﹐今天早上妳是不是跟安琪莉吵架?」
「你怎麼知道得那樣快?」我驚詫於他消息的靈通﹐我問:「你認識她?」
「這兒誰不認識她?」他問我﹐「妳是怎樣跟她吵起來的?」
「她不守圖書館規則﹐我沒有跟她吵﹐不過她很不禮貌。」我問﹕「告訴我﹐她是什麼人?」
「她父親是極富有的博士﹐現在在英國。」維特對我說:「對這間學校幫助極大﹐就是去年就已捐了十萬塊 —— 連院長也給安琪莉幾分面子。」
「噢 …… 原來 ——」我回想一下﹐陡然想起她臨走時說要給我看她「厲害」的道理。
「安琪莉的脾氣﹐是出名的﹐她是一個極有天才的雕刻家。」維特說﹕「不過妳們遲早是會變成敵人的。」
「這是什麼道理?」我抬起眼問。
「兩個美麗的女孩子﹐永遠不會變成好朋友﹐對嗎?」
我想一想問維特:「你以為她會怎樣對付我?」
「我不知道﹐」他聳一聳肩﹐「不過她這個人是不做不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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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的話開始令我煩腦﹐難道她會到院長前面去說我壞話?別的我並不擔憂﹐我祗害怕會失去這份工作﹐因為這是我最心愛的地方。
上完了畫課﹐施明又送我到車站上去。我們沿著那條路邊走向車站﹐我一直在想著安琪莉的事情。
「妳今晚很沉默﹐」他對我說:「究竟是為了什麼?」
「今天早上 ——」我想了一會﹐我告訴他﹐「我在圖書錧中跟一個人起了衝突。」
「為什麼?是吵架?」他很關心地問。
「不﹐不是吵架﹐」我說:「他們是一大群人﹐衝進圖書館便大吵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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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他笑著說﹕「我早眼妳說過要制止他們是不容易的。」
「制止他們很容易。」我說:「結果是被我制止了。」
「噢?——」施明奇怪地問道:「妳用什麼方法?」
「用圖畫釘。」我答。
「圖畫釘?」他睜大了眼鏡後面的眸子。
「我用圖畫釘摔那些吵得最晌的人﹐」我說﹕「收效很大。」
他笑了﹐笑得很晌。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見他這樣高興地大笑。
「但是其中有一個 ——」我說:「她跟我吵起來﹐她很沒有禮貌﹐她以為她自己是女皇。」
「那是誰?」他疑惑地問。
「她叫安琪莉。」
我很久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我奇怪地回頭去看他﹐忽然我發覺他呆怔著的表情。
他的表情祗在那一瞬間﹐很快地﹐那神色便消失了。
「我已經知道她是誰﹐」我對他說:「所以我也有一點擔憂。」
「妳擔憂著什麼?」他低聲問。
「我擔憂我會失去這份工作﹐」我說:「你知道﹐假如她到院長那兒去 ——」
「不﹐不會的!我不會讓她這樣做!」他突然很堅強地對我說:「我會制止她﹐而且﹐蒙妮坦﹐妳不用擔心﹐有我在。」
我抬起頭來﹐我看見他很有確信的臉﹐他的臉充滿了某一種力量。
「我會令妳安心地工作下去。」他暗示地說:「妳不用懼怕任何人﹐祗要妳做得對﹐妳就應該照妳的方法去做。」
他的話令我安心下來﹐我不能明瞭那是為什麼﹐我祗覺得他所說的話含著真意﹐含著種有力的維護力;它能令我安穩﹐令我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 我忽然覺得我很好。
我和他道了晚安﹐獨自很安心的回家。
我不明白施明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地重要﹐也許他已在我心上佔下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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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維特所給我的消息很準﹐果然﹐安琪莉給我的麻煩來了。
才做了兩小時的工作﹐一個校役走進圖書館跟我說﹕「院長請妳立即上去。」
我預料到有什麼不對﹐馬小姐更緊張地直盯著我。我忽然想起施明昨天的話﹐因此我很鎮定地走上二樓的院長室。
院長坐在他的寫字桌前﹐正托著一副老花眼鏡在看書﹐我走近去﹐他看著我﹐在面前的椅子上一指。
「坐吧﹐蒙妮坦。」他說。
我坐下﹐在他的臉上我永遠找不到他想說的話。他放下書﹐很穩重地開始問我。
「有人來告訴我﹐你昨天在圖書館裡跟一班學生起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他看一看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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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他們吵得太不像話﹐而且我覺得我有這個責任保持圖書館的安寧。」我回答。
「是的﹐妳有責任保持圖書館的安寧。」院長問:「那麼妳為什麼不去按那個裝在桌邊的電鈴?」
「你將電鈴裝在桌旁﹐我相信你也知道那種嘈吵的現象﹐院長。」我一點也不慌不忙地說﹕「假如他們一天來吵十次﹐那麼我一天得按十次電鈴?」
院長看著我出神﹐我繼續說:「而且我想要是為了這一點點小事而要你下樓干涉﹐那麼還有許多事務你便無暇分身了。」
院長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
「妳一定以為我叫妳上來是為了責備妳﹐」他搖搖頭﹐「不﹐完全不。我要獎勵妳﹐我覺得妳這樣做是完全對的 —— 我要妳上來是告訴妳這一點。」
「噢 ——?」我喜出望外地呆住了?
「的確﹐我有許多別的事務﹐而且我的年紀也不允許我來管那許多瑣碎的事情﹐」院長說:「妳能這樣主動地負妳的責任﹐這是最值得欽佩的地方。所以以後 ——」
他停了一停﹐笑一笑﹐說:「以後妳要怎樣去維持圖書館的秩序﹐妳可以自己決定。如果妳有什麼建議﹐妳也可以隨時上來告訴我 —— 就是這樣﹐妳可以走了。」
我感謝了他﹐像有些受寵若驚。我正拉開門﹐他又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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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蒙妮坦。」
我回過頭來﹐他指一指我說:「—— 下次不能再用圖畫釘摔人﹐那樣處置太嚴重了。」
我笑了。「我知道﹐院長。」
我輕快地步下樓來﹐馬小姐出奇地望著我。
「怎樣了?是不是給開除了?」她問我。
「來﹐讓我們來商量一個辦法﹐」我拉著她的手說:「我一定要保持這兒的寧靜 —— 因為這兒的秩序由我負責了!」
「噢 ——?」馬小姐呆呆的看了我好半天不能相信。
今天真的是很快樂的一天﹐施明在課餘進來找我。他拿了一幅畫放在椅子上研究了好半天。
那不是一幅印象派油畫﹐是一幅低沉的風景圖。
我們蹲在那椅邊看了好半天﹐他問﹕「要不要在左角加上一些殘枝﹖」
「這幅畫叫什麼名字?」我打量了一會畫面問。
「冬臨。」他說﹕「喜歡這個名字嗎?」
「不。」我立即搖搖頭。
「為什麼?」他抬起頭莫名地看著我。
「為什麼不叫 ——」我想一想說:「叫『秋逝』—— 這不是詩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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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怎麼我想不起來?」他用力地在我肩上一拍﹐疼得我直叫。
「真的!『秋逝』要有詩意得多!謝謝妳﹐蒙妮坦!謝謝妳!」他看著畫布興奮地嚷著。
「別大叫﹐」我對他說﹕「你是教授也不能例外 —— 你以前也這樣對我說過。」
「蒙妮坦﹐我一定會將這幅畫畫好﹐」他應諾著說﹕「我不是答應過妳畫一幅比『慾燄』更好的畫?妳看住﹐這幅畫一定比『慾燄』成功。」
「你這樣確信?」
「好的畫名已經成功了一半!」他笑著將畫架抬出圖書室。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的確是夠迷人的。他們常說學士有一種風度﹐我覺得這話一點也不錯;施明的身上就充滿了這種氣息﹐智慧、熱情、青春 ……
下班回家吃了飯﹐坐在梳發上看雜誌﹐我翻了兩頁猛然直跳起來!我幾乎忘記了維特的約會!
我看一看鐘已經兩點五分﹐他約了我兩點在學院門口!
起初我想不去﹐可是轉念一想﹐這已是第二次﹐我總不能以後不再見他 —— 於是我胡亂地穿上一件衣服趕到藝術學院去。
下了車我看看手錶﹐已經兩點半。我遠遠的看見石階上沒有人﹐我又以為他一定等不及走了。我正想回頭﹐路角有人叫我。
「蒙妮坦!在這兒!」
我望向路角﹐那兒停著一輛藍色的車子﹐維特坐在車內向我焦急地直揮著手。我走近去﹐他開了車門讓我坐在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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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了?」他問:「妳沒有看見我在這兒等著?」
「我不知道你有車子﹐」我說:「我以為你會站在路邊。」
「遲到五分鐘的女孩子是為了尊嚴﹐遲到十分鐘的女孩子為了驕傲﹐遲到三十分鍾的女孩子是什麼?」他瞥我一眼﹐似乎有點生氣。
「是壞孩子。」我說:「但是﹐我不是終於來了嗎。」
「如果我們這一生相處在一起﹐那麼我要化半世時間在等待妳來臨的時間上。」他將車子箭似地向前直開﹐那陣速度令我害怕。
「生氣也可不要開快車﹐」我對他說﹕「我還想活。」
「我們不是說看戲的﹐我已買了二點半的票子。」他回答我。
他的車子在路上橫衝直撞﹐我祗能閉著眼睛當瞎子。車子才到戲院﹐他拖著我便走進場去﹐我連映的是什麼片子也不知道。
坐下發覺銀幕上才映著預告片﹐於是我教訓了他一頓。他笑笑﹐聳一聳肩。
正片開場﹐原來是一齣法國片﹐片子模模糊糊的一無是處。那些女人真不要臉﹐動不動就脫衣服﹐好像女人天生下來是為了脫衣似的。
其中一個鏡頭真窘死我﹐那個女主角要勾引那個男主角﹐脫光衣服在草中作日光浴﹐故意教那個男人看見 —— 真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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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叫我來看這種電影?」我在維特身邊埋怨著。
「這不好嗎?」他回過頭來說:「這套片子是得獎的!」
他又全神貫注地看著銀幕﹐我暗叫冤枉﹐這種片能得獎﹐不是世風日下嗎?
後來那個主角又碰到一個年青的少男﹐於是真真的戀愛了﹐兩個人又在草裏接吻﹐我不明白女主角為什麼整天在草裏鑽?
維特看得出了神﹐銀幕上的男主角擁著女主角的腰﹐在險上輕吻她;維特突然伸手攬著我的腰﹐在我臉上偷吻了一下。
「去你的!」我拍開他的手﹐「你現在在看戲還是演戲?」
他笑一笑﹐又目不轉睛地看他的戲了。我真看得作悶﹐心裏想要是跟施明在一起﹐他是絕對不會看這種戲的。
看了戲﹐他將車子開到海濱﹐下了車﹐我們在面海的牛奶公司喝冷飲。
海灘上冷冷清清的﹐祗有幾隻海鷗在低徊。我牢看著牠們﹐看著牠們飛去﹐又看著牠們飛回。
「妳喜歡海鷗?」他忽然問。
「是的。」我點點頭。
他沒說話﹐凝神睇視著我﹐一會兒又望向海鷗。
「牠們在找尋著什麼?」我問。
「愛情。」他簡短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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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愕地回過頭來﹐我看見他藍得像寶石一樣的眸子。
那眸子的光芒在閃動﹐他的唇蠕動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那雙唇在等待著﹐那雙眼睛也在等待著﹐這是令人心亂的時分。
「海鷗也有愛情?」我轉開眼去﹐看著遠方的海面。
「因為沒有愛情﹐」他答道﹕「他們才會找尋愛情。」
我沉默了一會﹐他開始握著我的手。
「—— 妳也在找尋愛情?」他問我。
「不﹐—— 我不知道。」我輕輕挪開我的手﹐是緩慢而輕盈的﹐於是他的手鬆開了。
「為什麼這樣怕?」他問:「以前沒有男孩子拉過妳的手?」
他的問題令我反省起自己 —— 我怎麼忽然變了?我不是曾被許多人握過我的手嗎?我不是曾經得過許多人的愛情嗎?但是現在﹐我為什麼會恐懼起來?甚至會害怕他握我的手?
是我變了嗎?變得這樣地厲害?
我不明白﹐我完完全全地不明白。
「我 —— 我要回去了﹐」我說:「他們在等我吃晚飯。」
他點點頭﹐我們離開了海邊。
「蒙妮坦﹐」在車內他問我﹐「—— 跟我出來妳是不是覺得很枯操?」
「不﹐維特﹐我覺得很高興﹐」我說:「你怎麼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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