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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出來﹐」他皺一皺眉﹐「平時我很會說話﹐我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也很會說話﹐我會令她們笑 —— 可是今天 ……」
「你不用令我笑﹐我已經很開心﹐」我點點頭﹐「我真的很開心。」
「我知道妳不喜歡那場戲﹐但是我們下次可以去看另一場﹐」他說:「下次出去的時候﹐妳告訴我喜歡什麼﹐我們就到什麼地方去。」
「謝謝你﹐維特。」我拍一拍他的手﹐安慰地微笑著。
他深視我好一會﹐終於開動他的車子。在回家的路途上﹐我發覺他並不像施明想像的那麼壞﹐至少他很溫文很尊敬我 —— 我不明白為什麼施明對他的印象會這樣壞。
我讓他送到貝姨家的門口﹐但我沒有讓他下車。
「再見﹐謝謝一切。」我跳下車來﹐說:「今晚見。」
他握握我的手﹐搖搖頭﹐說:「今晚妳見不到我了。」
「為什麼?」我詫異地問。
「畫我的課程今晚結束。」他告訴我﹐「今天晚上你們會畫另一個人物。」
「那 ——」我急急問:「我們怎樣再見呢?」
「在學院內一定會再見到的﹐」他說:「祗要妳不躲避﹐我一定找得到妳。」
「那麼我等著讓你來找。」我向他搖著手﹐徵笑著。他的車子速速的開去﹐我還看著他發呆。
晚上的畫班果然換了一個新的模特兒﹐是一個少女。我發覺維特不在台上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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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當我畫像的時候他總在台上偷偷注視我﹐現在﹐一切像消失了一樣。
施明收去了全班的維特畫像﹐他也收去了我的。即是我第一幅成績﹐我知道畫得很不理想﹐但是我確實我已經學到了很多。
我很希望維特能仍然在班上出現﹐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也許是因為他是那樣地難忘。
施明今晚又教了我許多線條的處理﹐我覺得那真的極有興趣。我相信我是能畫的﹐將來也許我會畫得更美更好!
X 月 X 日
我寫字的手在震動!我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我的腦子很亂﹐我不知道要怎樣去寫這一篇日記。
今天我竟然在路上遇到了范尼!
那是我下班的時候﹐我借了幾本圖書館的書回家﹐當我走過馬路﹐我遠遠看見從對面走過來的身形。
我記得他走路的姿勢﹐我記得他的身材﹐記得他烏黑色的頭髮和圓而清純的眸子 —— 那是范尼﹐的確是他!
我像觸電一樣地站在路旁﹐我看著他﹐呆了。
他仍然沒有變﹐仍然是那樣地英俊﹐在我的眼中﹐他仍然是我的王子。他穿著一件外套﹐一條黑色的褲子﹐他的臉正向著我 —— 我想叫他﹐我想對他微笑﹐可是在這一霎那我失盡了所有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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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驀鏹記起了他的朋友歷堅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他不會再想見我﹐他說他祗想盡快忘記過去的一切。
過去的既已過去﹐我怎能將昨目再重新拉回。
他正向我遠遠走來﹐我清醒了一下﹐我垂頭走向路旁去 —— 那兒有一隻紅色的郵筒﹐我躲在那郵筒後面﹐我避開了他的視線。
60年代的郵筒
我聽見他的步聲在郵筒旁經過﹐我不敢移動﹐過了很久﹐我才悄悄的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 那個就是我愛看的人﹐從前我們曾坐在一間課室聽課﹐我們曾在馬路上隨著月光散步﹐我們曾手拉著手談論過彼此﹔然而現在﹐相逢竟作陌路人。
我含著我的淚看著他遠去﹐我不知道他上哪兒?我也不知道任何他的情況 —— 也許他很好﹐也許他另有了情人﹐可是他還能記得蒙妮坦?那個仍然愛他的同學?
我含著淚跑回家去﹐含著淚寫下這篇日記。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再遇見他的機會﹐我祗能做的是 —— (祝他永遠地幸福)。
另一種60年代的香港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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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妮坦日記之三
X 月 X 日
范尼的印象又在我腦海中掀現﹐為什麼上帝要令我再見到他呢?這一段時期內我的生活過得那樣地平靜﹐為什麼他又要在我的眼前出現?
我為了他離開學校﹐為了他到郊外去隱居﹐而現在 —— 他仍然緊緊的黏在我心上﹐我躲避不開他﹐這就是真真的愛情?
今天收到了媽媽寫來的信﹐其中一段她這樣寫:「—— 我在這兒生活得很好﹐天天在服裝店工作﹐經濟不會有什麼問題。聽到妳在圖書館工作﹐令我很安慰﹐施教授對妳這樣關心﹐妳要好好的待他﹐在這兒的社會中﹐要找好的朋友比什麼都難。」
我對這一段唸了兩次﹐我的心立即平靜了許多。
我忽然覺得很滿足﹐至少現在我還有一個關心我的施明。
今天上班的時候﹐馬小姐在圖書館內悶不作聲﹐我以為她病了﹐問起她﹐她對我說。
「蒙妮坦﹐這兒的一切工作妳已經熟了﹐而且我相信妳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所以 ……」
我睜著眼睛。「—— 所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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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已經跟院長講過﹐明天開始我便不再上班了。」他低聲說。
「馬小姐﹐那就是說今天是最後的一天 ……?」
「我實在不捨得離開這兒﹐」她看一眼圖書館的四週﹐「看﹐這許多書﹐這許多椅子枱子 —— 我就當它們像我的財產一樣﹐明天開始﹐我真不知道我將會怎樣地懷念這兒。」
「別說得這樣傷心﹐」我笑著安慰她說﹕「妳現在去是準備結婚的﹐將來帶了妳的孩子一起到圖書館來。」
馬小姐笑了﹐我真捨不得讓她離開我﹐我發覺﹐人與人的情感就在時日中產生。
下班的時候﹐馬小姐給了我她的電話和地址﹐我將貝姨的地址交給她﹐我答應一定參加她的婚禮。
我們握手話別﹐我並祝她永遠幸福。
馬小姐走後﹐我獨自走到畫室去。今天晚上沒有繪畫課﹐每個月除了星期日外﹐有四天是沒有課﹐由於畫室要借給講解用。
上午的繪畫班已經散了﹐我推開門進去﹐講台上的畫架旁﹐施明正穿著那件畫袍在繪畫。
我微笑著站在畫室的角落看他好一會﹐他還沒有察覺。我真有點喜歡他繪畫的姿勢﹐尤其是他一手取著調色板時的儀態。
「—— 你在畫什麼?」我遠遠的問他。
他回過頭來﹐說:「噢﹐是妳 —— 來﹐請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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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講台﹐那幅畫布上已填上暗淡的灰色﹐我看了畫布一眼﹐很驚喜地望著他。
「你畫得那麼快。」我說。
「這幾天我都在畫﹐」他問我﹐「你看看畫得怎麼樣?」
那是一幅長空﹐一排倦鳥在飛翔﹐殘枝落葉顯得非常的凄慘。
「這幅畫令我有悲傷的感覺。」我說。
「蒙妮坦﹐」他停下筆﹐很詫異地回過頭看著我問「妳在這兒工作和學畫後﹐我覺得妳很開朗;妳難道還有傷心的感覺﹖」
「不﹐我覺得很好。」我思索一會﹐我低聲說:「祗是昨天﹐我遇見了一個人 ……」
「誰 ……﹖」
我靜止了一會﹐忽然問﹕「你愛過嗎?」
他有一點詫異﹐他將調色板放下﹐看一看我﹐在那張講台的椅子上坐下。 「昨天妳遇見了妳的情人﹖」他透過眼鏡後的眸子是清澈的。
「是的﹐但我們沒有說話。」我垂下眼。
「為什麼?」他問我。
「我 ……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說:「祗是我們 ……」
他微微地笑一笑﹐然後說:「愛情的路有時候會歪的﹐走歪了﹐愛情便死了。」
我回想著他的話﹐我奇詫我竟會將這一切告訴他﹐不過我覺得很好﹐因為我需要一個人來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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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愛情又怎樣?」我邊用筆調弄著他的油彩問。
「我 ——」他停一會﹐忽然叫起來﹐「哎﹐妳調出了一種新色彩來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沒有什麼好談的﹐」他看看手錶。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提起自己的事情﹐我對他有許多不明瞭的地方。
「我該回去吃飯了﹐」我跟他說﹕「晚上沒有課﹐我們明天見。」
「明天大會堂有個畫展﹐妳去不去?」他問我。
「我明天要上班。」
「我們可以下午去。」他說。
「很好﹐我很樂意。」我離開那間畫室﹐他向我揮一揮手﹐然後又回過身去畫了。
我剛走出學院的門口﹐在台階上遠遠看見安妮拖著歐理德的手從下面上來。安妮穿了一襲白色的衣服﹐看見我喧嘩大叫。
「哎呀﹐妳怎麼了?」她大嚷著﹐「打電話給妳整天不在﹐老朋友也不要了?」
「我整天在外面﹐上午在圖書館﹐晚上參加繪畫班﹐」我向歐德理點點頭﹐「嗨﹐你好。」
「我知道﹐他們都說妳在圖書館裡做事﹐做得很好。」安妮說:「他們還說﹐施教授跟你挺要好。」
「誰這樣亂說話?」我瞪蒼眼問出
60年代大會堂外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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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撒賴?」她指一指我﹐「每天下班送妳到車站﹐還當我不曉得?別忘記﹐將來謝謝我﹐他是我介紹的﹗」
我真想揍安妮幾拳﹐不過看見歐理德在﹐我不想動粗。歐理德還是老樣子﹐整天微笑﹐不很想說話。
「我很抱歉沒有到圖書館去看妳﹐」他對我說﹕「因為我每天下午才來﹐我來的時候妳已經走了。」
我們在門口談了很久﹐然後我看著安妮和歐理德拖著手雙雙走進門去。我覺得他們幸福﹐曾有一段時間我羡慕過他們﹐現在我發覺我也是一樣地幸福﹐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施明也會拉著我的手進那道門。
晚上沒有出去﹐關在房間裏看小說。比比他們一群人又來大吵大鬧﹐開了唱機在客廳跳舞。
不久﹐貝姨果然來拍我的房門﹐我立即裝睡。她進來看我一看﹐走了出去。我坐起來寫了日記﹐然後我才睡﹔跟那班人應酬真是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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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今天獨自到圖書館﹐我從來沒有察覺馬小姐竟是那麼地重要﹐今天沒有了她﹐我像少了一隻手﹐感到手忙腳亂。
繪畫班下班時﹐施明進來看我。
「我來約妳看畫展的事情。」他很直率地問:「等一會我們一起去吃午餐﹐然後再到大會堂去﹐怎麼樣?」
「很好﹐」我說﹕「在門口等我。」
我們去吃馬來西亞咖哩﹐那些食物辣得我滿頭大汗。我們談得很高興﹐談的是印度咖哩和馬來西亞咖喱的分別。
吃了飯我們過海﹐到達大會堂我才知道原來那是一個國畫展覽。
國畫展覽
看了那些國畫﹐我忽然又對國畫有了興趣。施明說如果我去學每一樣我愛學的東西﹐那麼活到一千歲我還會嫌生命短。
我們細細的逐幅欣賞著﹐施明在那兒認識許多朋友﹐當他跟他們在談話時﹐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玻璃窗外的海景。
大會堂外望的天星碼頭海景
我發現施明在人們的眼中是崇高的﹐如果有那一個女孩子能成為他的太太﹐那麼她也一樣地會受人的尊敬。
「—— 怎麼妳也來了?」一個聲音在後面晌起﹐我回頭﹐原來是維特。
他穿著一件緊窄 T 恤﹐是驚人的紅色。他對我笑一笑﹐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這幾天真忙﹐」他伸一伸腿﹐「我要換一架車子。」
「你那來那麼多錢去浪費?」我問。
「剛打劫了一間銀行。」他取笑著。
「對畫展的印象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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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聳聳肩。「我一幅也沒有看﹐我一進門看見妳坐在這兒﹐我就過來看妳。
「那我比畫展更吸引?」我瞪他一眼。
「我認為這樣。」
「今天你忘記對我說一件事情﹐維持。」
他側著頭想一想﹐後來問:「是什麼?」
「忘記說我美麗。」
他大笑起來﹐我望向遠處的施明﹐他並沒有看見維特。
「妳一個人來?」維特問我。
「不。」
「跟施教授?」他看我一眼。
「他在那邊。」我指一指﹐「看見沒有?他正在跟朋友講話。」
「看來妳要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了。」他風趣地說。
我指一指他﹐我說:「如果你是說笑﹐那麼饒了你﹐否則 ……」
「否則怎麼樣?」他睜著他藍色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說。
「請妳吃一頓晚飯怎麼樣?」他問:「妳還沒有到過我的家來﹐妳可以來吃一頓飯﹐然後我們可以聽聽音樂﹐我給妳看我的雕塑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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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興趣地問他說﹕「你有沒有雕女神像?」
「我雕的是裸體像﹐我打賭妳不敢看。」
「不敢?」我搖搖頭﹐說:「好吧﹐明天請我吃晚飯。」
我們約了明天﹐這時施明剛走近來﹐他看見我身旁的維特﹐我見到他臉上很詫異的神色。
他跟維特打了一個招呼﹐然後默默的坐在一旁。我很少看見施明這樣沉默過﹐於是我也沉默了。
「蒙妮坦﹐」他看一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好的。」我站起身來﹐我看見維特那錯愕的眼睛。
「那麼快就走?」維特問我。
「我們來了很久﹐」我說:「明天見。」
我跟他拉了拉手﹐我眼看施明走出畫展。我知道施明不喜歡維特﹐但是我不明白他討厭他的原因。
我們走到電梯旁﹐電梯剛由樓下昇上﹐門一開﹐裡面是一群男士﹐圍著一個穿紅衣的女孩。
我聞到一陣濃烈的香氣﹐我定神一看﹐從電梯出來的竟是安琪莉。
她首先定一定神﹐她注視我一眼﹐然後她的眼色轉移到施明的身上。我突然發現施明那種憎惡的神色﹐我霎那間怔住了。
—— 他竟然連招呼也沒有跟她打﹔施明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討厭維特﹐他不是也一樣跟他打招呼嗎?
那麼他與安琪莉之間難道存著些什麼秘密?我不能理解﹐我一點也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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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昨天約了維特到他的家中去吃晚飯﹐為了要趕上晚上的繪畫班﹐所以我們約得特別早。
六點正﹐維特已經坐在他的汽車內等我﹐我剛坐上車﹐他已經將車像箭一樣地向前直刺。我從來沒有到過他的家﹐而且我永遠料想不到他的家竟是那樣的華麗。
他住在一座靠海邊的大廈﹐客廳的一旁全是落地的厚玻璃長窗﹐窗旁是一列白色的長椅。他的客廳是鮮紅色的﹐與純白的傢俬襯合得很好。
我走近他的房子﹐窗外的天邊是紫色的﹐海面也是紫色的。
他在身後掩上門﹐然後開亮了客廳裡的吊燈。
「怎麼樣?」他伸一伸手﹐有點傲然的問我。
「很會享受﹐」我回過身去﹐「都是打劫銀行得來的?」
「不要傻﹐」他讓我在椅上坐下﹐「我擁有美國的股票。」
我在窗邊的椅上坐下﹐窗下﹐我看見飄盪著的帆船。他將一具望遠鏡遞在我手上﹐向我展露著極動人的微笑。
「看看香港﹐」他指看窗外﹐「從這兒﹐妳可以發覺香港是可愛的!」
我透過望遠鏡的鏡片﹐我看見對岸點點星火。這一塊地方﹐在望遠鏡中看來是那樣的渺小﹐我們都生活在這一塊地方﹐在這兒我有我的愛﹐有我的朋友﹐我有過懷念、有過哀傷﹐也有過無限的回憶。
「看看香港﹐」他指看窗外﹐「從這兒﹐妳可以發覺香港是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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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火中﹐我思念著范尼﹐我不知道他現在正在那一方?我又想念別墅中的洛力﹐他仍然在空洞的客廳中獨自低奏著結他?還有那為我而鬱鬱寡歡的法蘭基﹐他難道仍然在憂鬱中生活?
「怎麼了?蒙妮坦?」維特在我的身旁坐下﹐「妳在望遠鏡裡發現了寶藏?」
「你猜我看見了什麼?」我問他。
「看見了我?」
「不﹐我看見香港﹐還有像星一樣的燈﹐還有 ……」我的聲音戛止了﹐我放下望遠鏡﹐驀地發現維特俯著臉﹐他的唇正吻在我手上。
「維特﹐你 ……」我急急縮進我的手。
「又怕了?」他抬起眼睛。
「曖﹐你說過答應讓我看你的作品﹐」我立即說:「那些雕塑在哪兒?」
他站起身來。「跟我來﹐它們在隔壁房間中。」
我跟隨著他走進隔壁的房間﹐他亮了燈﹐我看見許多型型式式的雕塑﹐有的是木刻﹐有的是石膏像﹐所有的作品祗有一樣是相同的 —— 全部都是裸體像。
「裸體像最能表達藝術。」他邊走邊告訴我。
「難怪你喜歡看脫衣服的法國電影﹐」我說。
「看﹐這一座﹐妳有什麼意見?」他走到一座石像面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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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雙人像﹐是一對裸體的男女﹐我看了一眼祗覺得臉紅。
「你怎麼雕這樣黃色的東西?」我驚詫地說。
「這就是藝術。」他笑著向我走來。
「不﹐不﹐你完全錯了﹐」我搖著頭﹐「你完全誤解了藝術﹐藝術並不是這樣的﹐你沒有看見歐理德的『女神典幻夢』?那才是真正的藝術!」
「歐理德?嘿﹐」他笑一笑﹐「我自然知道﹐但是對人體的結構﹐我要勝他十倍。」
「那麼你應該雕比『女神與幻夢』更好的東西。」我說﹕「你不知道你的作品充滿了性慾?」
「性慾有什麼不好?」他笑起來﹐一手拉住我﹐「蒙妮坦﹐原來妳也是個老頑固?」
我料不到他竟會說這樣的話﹐我驚惶地退開身去﹐可是他又用力將我一拖﹐我倒在他的胸前。
我慌惶地想叫﹐驟然間電燈熄了﹐房間內祗有石像與我們的影子。他的手牢捏著我﹐我匆匆掙扎開去﹐可是我始終在他的手掌之中。
「維特!你幹什麼?你不能這樣!」我尖叫道。
「不要扮傻﹐妳假扮正經﹐那麼到妳八十歲﹐妳仍然嫁不出去!」他的嘴唇貼在我的耳邊﹐沉沉地說:「女孩子都是一樣的﹐祗會假裝高貴!」
我永遠想不到他會說得這樣髒﹐而且我永遠想像不到他竟會有這樣的人格!
他強力地將我的身子轉過去﹐然後他緊緊捏著我的腰。當他的雙唇貼向我的雙唇時﹐我開始對他憎惡﹔我用拳鎚他的胸﹐用鞋尖踢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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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走!讓我走!」我尖叫著。
他並沒有鬆開他的手﹐相反地他的唇重重地印在我的唇上。我掀起一陣英明的憎惡﹐我狠狠地用牙向他的嘴唇咬下。
他痛楚地高叫起來﹐我迅速地從他的臂彎掙扎開去﹐我使勁地向他一推。
「看女孩子們給你的是什麼!」我順手摑了他兩個耳光﹐室內清脆地晌了兩下。
他掩住了他的臉﹐我急急拉開門﹐向外衝去。
我在街上攔了一輛車子﹐竄上車才發覺自已的狼狽相﹔我的頭髮已經散下﹐我的衣扣已掉了兩顆 —— 我真氣得想哭。
我永遠也想不到維特竟是這種人!我發誓再不會睬他!
我後悔沒有聽施教授的話﹐而且我對維特有絕對的失望。我曾以為他是一個很真純的大孩子﹐誰知道這祗是我的天真!
回到家中祗覺驚惶不定﹐換了衣服想上畫室﹐忽然又覺得肚子餓﹐我獨自到餐室吃了一頓晚餐回家﹐結果連畫課也沒有上﹐簡直是倒霉﹗
X 月 X 日
晚上﹐我照例去參加繪畫班﹐今天的寫生仍然是那個女孩子。施明將全班的習作都發了回來﹐他也將我的那幅發還給我﹔我打開畫紙一看﹐立即看見維特的形象 —— 我立即將那張畫紙團去。
下了課施明走到我的身邊﹐他沒有說話﹐看了看地下那張我團去的畫紙﹐他搖一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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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應該把每一次的成績都收藏起來﹐」他對我說:「否則妳怎能知道妳的進步?」
「由下一張習作起﹐我將收留著﹐」我搖搖頭﹐「但是我不想收留這一張。」
「為了什麼?」他詫異地問道﹕「妳不喜歡這張畫?」
「我不喜歡畫裡的人。」我回答。
「維特!——?」他睜著他的雙眼﹐「他對妳做了些什麼?」
「昨天 —— 我不願再提昨天的事情。」
「昨天妳沒有來上課﹐妳跟他在一起?」他關切而焦急地問:「發生了什麼﹖」
「沒有什麼﹐」我整理了我的畫具﹐站起身來﹐「我要走了。」
「願不願意散一會兒步?」他問我﹐「我送妳出去。」
「很好﹐」我點點頭﹐「我們可以散步回家。」
路面是深藍的﹐我們沿著馬路向前並肩踱著﹐看著那些路燈緩緩地向後倒退。
「這令我想起很久以前的晚上﹐」我仰頭望著那些燈火﹐我輕聲說:「我曾經和另一個人也這樣踱過步。」
「和妳所愛過的那個人?」他回過臉來問我。
「和我所愛過的人。」
「這給予妳回憶?」
「是的﹐給予我回憶。」我點頭輕聲說:「我們並肩走著﹐看天上的星星﹐看銀色的新月﹐談過去、現在和將來。我們走同一的路﹐想同一樣的事情﹐我們手握著手﹐在清靜而幽寧的夜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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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臉去﹐看見他閃耀著眼神。我似乎又回到了過去﹐我似乎又尋到了舊夢 ……
他微微動一動他的嘴唇﹐然後他微笑了。
「妳現在所尋求的是什麼?」他輕聲問我。
「希望能夠有一個真正關心我的朋友﹐希望能夠將我的畫學好﹐希望做一些對自己、對別人有益的事情 ……」
「那麼我們現在有同一個期望了﹐」他真誠地說﹕「現在我們走著同一的路﹐想同一樣的事情﹐我們可以手握著手 ……」
他將他的手伸在我面前﹐我看著他的手﹐終於我緩縵的將我的手放在他手中。
他緊握著我的手﹐我們緩緩的走到家門。
「我抱歉不能請你上去坐」我歉意地說﹕「因為這是我姨媽的家。」
「我知道﹐蒙妮坦。」他溫柔地拉了拉我的手﹐「晚安。」
「你的外套掉了一顆扣子﹐施明。」我看著他的衣襟說。
「我知道。」他低頭說。
「為什麼不將它釘上?」我問。
「扣子已經掉了﹐我找不到相同的。」他對我說﹕「我不會做針線﹐也不好意思叫我的女傭去釘我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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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了他身上其他的扣子一眼﹐我點點頭。
「我替你找相同的扣子。」我說。
他的眼神在波動著﹐那像一種令人神往的音樂。他沒有說什麼﹐他點點頭﹐走了。
我站在門旁﹐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心在歡悅著﹐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悲傷﹐也不應該再祈求些什麼﹐因為我已經找到了心中失去了的影子﹐也尋到了能彌補我心中空虛地方的朋友。
—— 我會去替他尋他的扣子﹐我也會為他去抓那些我不喜歡的針線。
X 月 X 目
從圖書館回來﹐像平日一樣地回家吃飯。剛吃了一半﹐貝姨從房裡出來。我有點奇怪﹐貝姨要不是出去﹐便會睡到下午四五點才會起來﹔她很少會這樣耽在家裏。
果然﹐很快地我知道她的目的了。
「蒙妮坦﹐這幾天我都不在家﹐今天剛好有空﹐我真希望我們能彼此談談。」
「很好。」我點點頭﹐心裡想她葫蘆裡又不知道在賣什麼藥。
她在我身邊的椅上坐下﹐拉一拉她的絲質睡袍﹐她點燃一口煙。
「不瞞妳說﹐我跟妳談自然是為了比比的事情﹐」她吸一口煙﹐悠閒地吐出﹐然後說:「算起來﹐我將李先生介紹給妳已經快有一個月了﹐是不是?」
「比比?」我疑愕地反問﹕「是的﹐又怎樣?」
「比比對妳怎樣﹐相信妳也一定知道﹐」貝姨婉轉地說﹕「其實﹐像比比這一種男朋友﹐是不容易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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