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Has - been」這個魔咒 (part 2)                                                                                             2005 11

 

 
 
…… 接上文
 
在《教我如何不想她》發現麥玲
買《教我如何不想她》的 DVD,已是極小眾的活動,留意到片中的配角麥玲,應該是小眾中的小眾,小無可小了。
 
 右四是麥玲
 
現在買到葛蘭婚後復出的第一部電影,彩色闊銀幕歌舞連場的《教我如何不想她》(1963)珍貴得有如出土文物;她的《野玫瑰之戀》在各大小電影展上了又上,但《教我》則從未出現過,葛蘭本人對她當年這部「復出」之作一直不置好評,很多時都好像不欲多提,她說自己那時候的聲線不在狀態,其實不在狀態又何止聲線,她在《曼波女郎》(1957)的活力、神采去了哪裏?可能她停拍了兩年戲,生疏了,需要多一些時間去作心理調節,重新定位,找回自信。這些在《教我》都做不到,要到她下一部電影,亦即是她從影最後一部作品《啼笑姻緣》,才回復到昔日的光芒,甚至更上一層樓。
 
 葛蘭飾一歌舞女郎走紅後攝影記者爭向攝取鏡頭
 
《教我如何不想她》最失敗之處可能是它太謹慎了,不敢得失任何一方,結果處處不討好。這次葛蘭技癢復出,公司上下都好像下定決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太保險結果變得過份保守,不敢兵行險著就只有淪為平凡,結果劇本老套,脫離現實。葛蘭的角色塑造到過份完美,反而愈令人感到是尷尬的恭維。 1957 年的曼波女郎在 63 年面對扭腰舞、拍青加(pachanga),確是顯得格格不入了,勉強緊貼時代步伐,跳起舞來也只得個貌合神離。而服部良一這位日本流行曲大師負責的音樂又何嘗不是?他之前在《野玫瑰之戀》裏面的幾首歌,無論是改編古典歌劇抑或創作,首首都各具特色,都是編排得神釆飛揚的示範作,而葛蘭的「馴身」演繹亦將每一首歌都唱「活」起來。
 
 
《教我》全片有二十幾首歌,但差不多聽後都全無印象,亦感受不到主唱者的投入,唯一的例外是它的主打歌Muchacha,音樂上它是一首悅耳、生動、俏皮的出色作品,可惜它出現的 timing 全錯 —— 在扭腰舞、拍青加、薯仔舞風行的年代,在 a-go-goBeatles 快將來臨的風滿樓前夕,Muchacha chacha 節奏又確實顯得不合時宜了。在可看和可聽性都不高的情況下,眼睛只有在銀幕較隱蔽的地方搜索,然後就發現到麥玲。
 
 《教我如何不想她》中的麥玲
 
在五十年代麥玲是一間叫亞洲的電影公司力捧的當家花旦,後來亞洲倒閉,麥玲便投靠到電懋,充當配角,減輕蘇鳳作為「永遠女配角」的負荷,在丁皓主演的《體育皇后》,我們便見到麥玲飾演她的同學。
 
到了 1963 年,麥玲也絕對可以被稱之為「has-been」,差不多走到山窮水盡了,但她依然美麗,甚至有著那個年代罕見的西方、蘇珊·貝茜 (Suzanne Pleshette) 式的美。當葛蘭在銀幕中央落力大唱大跳時,在後面角落不慌不忙伴舞的麥玲,依然有著她的風範。然而到了 2005 年,對於不知世上曾經有過電懋公司的年輕一代,麥玲和葛蘭又有什麼分別?所以說時間既是殘酷,但到終亦是公平,每一個「has-been」咒語背後都有著一個期限標籤,經過若干時刻,期限屆滿,每一個「has-been」都得以解咒,從這可怕的咒語中釋放出來。
 
 
 
曾幾何時的時尚指標
上個世紀的二十年代被稱為 jazz age ,當年在美國 Dorothy Parker 是風頭無兩的作家,和她的好友海明威等同被視為 jazz age 的代言人。到了六十年代她雖然仍有寫作,但已是一個過氣的名字,再沒有得到同業和讀者的重視。
 
 
那時後她好幾輩的另一個作家 Truman Capote 是紐約社交界的大紅人,最有財力,勢力的闊太富婆都是他的好姊妹。他在 1966 搞了一個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以黑白為主題的面具舞會 Black and White Ball,這個舞會的請柬正好被視為誰 in out 最有力的指標,當時整個東岸的社交界都各出奇謀,竭力爭取得到邀請柬出席這個舞會,據聞 Dorothy Parker 也嚷著要 Capote 預她一個位,當然她最終是沒有收到請柬。
 
仍為人津津樂道的 Black and White Ball
 
翌年她被人發現在獨居的廉價小酒店房間悄然逝世,不少人看到她的訃聞,才驚覺怎麼她原來還未死,居然在世上活到這把年紀!文化評論家 Brendan Gill 曾這樣寫 Dorothy Parker”She was becoming the guest who is aware that he has outstayed his welcome and who yet makes no attempt to pack his things and go.”
 
                                                                Andy Warhol 入場
 
曾幾何時,到了 1984 年,當 Capote 去世時,他自己何嘗也不是已淪為「has-been」?
 
 
然而當一切事過境遷,今時今日在書店或許會找到 Dorothy Parker Truman Capote 的書並列,但有誰會去理會他們曾經是不是「has-been」呢?標籤期限已過!
 
於是我又曉得安慰自己,我的標籤期限是不是也過了?
 
 
※後記 (2009)
已重複講了不知多少次,電影是我從小的至愛,才上中學不久,便開始學人以「藝術」角度去欣賞電影。亦多虧我這份「早熟」,在無數歐陸電影的密集薰陶下,我確是吸收了至優秀的養料,回想起來,實在是我個人的幸運和福氣。
 
不過銅幣總有兩面,我從小對電影作為「藝術」過份盲目的追求,往往令我失去了客觀性和兼容性,對我心目中「非藝術性」的電影嗤之以鼻,甚至未經審裁就定罪,無形中助長了我性格趨向偏激,而我亦由於這份偏激,很多時白白錯失了不少生命中一些可能很美好的經驗。
 
到我成長後,逐漸才察覺人世間的多樣性和多元化,開始學習去接受及尊重我不覺得怎樣的事物,至少不再介懷與它們共存。
 
而電影原來不就是那麼的多元化!我們不就是可以從無數不同的,甚至意想不到的觀點、角度、心態去品嘗它!以上兩篇文章 ——〈複雜的美學〉及〈「Has-been」這個魔咒〉正是嘗試在一些較另類的角度去觀賞電影,至少對我來說,亦因而發掘了一些另類趣味,希望你們也多少感受到。
 
 
 
 
相關參考《教我如何不想她》中的 Muchacha (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