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Flirting —— 陳冠中 1982 年 4 月 號 外
① 世界上有二種人﹐一種 flirt﹐一種不 flirt。
② 絕對人數上﹐不 flirt 者肯定比 flirt 者更多。不 flirt 者未必一定貞潔﹐偷偷地出去混亦未可知﹐但 flirt 是指種行為﹐不是指心理：flirt 是要表現出來的才算數﹐而且必然是眾目睽睽。
③ 天生的 flirt 中好手﹐雖然未必人見人愛﹐但不失娛樂性豐富。Flirting 要完滿﹐必須在融洽鬆懈的氣氛下﹐及在所有參予者默許的情況下進行。
Flirt 不得其所﹐flirt 者必然 make a fool of himself / herself。Flirting 的 timing 重要﹐好的開始等於一半成功。同樣吃女人豆腐﹐在酒會中可逗得眾人大樂﹐但在業務會議上搬出來﹐只會招來一幅幅的 poker face﹐甚至不友善的眼神。
大抵上﹐flirt 的主動者為男人﹐flirting 一開始了﹐女人含蓄地附和﹐就不失身份。如果 flirting 由女人開始﹐反應可能更熱烈，但該位女士事後就成為男士們猥瑣閒言的對象。男士們喜歡群埋 flirt﹐但更喜歡評論這些女人。
這亦不一定是壞事。現在我們的確見到很多主動去 flirt 的女人﹐往往取得事半功倍的收效﹐無往而不利﹐男人明知對方有謀而來﹐卻甘心自投羅網。但無可否認﹐女人一有了 flirt 之名﹐就被人定型人。這是任何想利用 flirting 去爭取一些東西的女人﹐事前必須衡量的利害關鍵。因為﹐附和 flirting 容易﹐煽動 flirting 是要有天份﹐處理不善就變成放蕩﹐從此聲名狼藉﹐反為嚇走人。Flirt 與放蕩之間的分別﹐就是 art 與 artless 之別﹐這方面各安天份。
④ 最可悲的事情是：一向不 flirt 的人﹐在某些場合受到某些引誘﹐把持不住﹐get carried away﹐儀態大變，強 flirt 起來﹐不止是人 flirt 我也 flirt﹐而且要成為全場最 flirt 得厲害的一個﹐直使旁觀者看得心驚肉跳。
故事的教訓是：flirting﹐正如一切生活藝術﹐是需要慢慢紀律訓練回來的﹐除非你是天才。當然﹐十成九你不是天才。
當香港由生產城市轉型至消費城市﹐當 hedonistic mode 為一般人所憧憬﹐flirting 的確多了一個 faddish edge。這個時候﹐不懂 flirt 而 flirt 者﹐亦比比皆是。
以前主要是男人佔女人口舌上便宜﹐文明女人的 stereotyed 反應是：啋！（但不准真怒）。現在﹐flirt 在適當場合已成為認可的社交禮儀：young couples 聚在一起時互相 flirt 對方的老公老婆。
⑤ 傳統的文藝裏﹐正派男主角都是 non-flirt 的。那些硬漢、那些烈士、那些憂鬱小生。他們太性格了﹐太自重了﹐大多 hang-up﹐條脷有千斤重﹐只有女人投懷送抱﹐為他們守一生一世﹐他們卻從不會慷慨地去討女人歡心。
正統文藝至今仍沒有改善﹐反而卑俗的電視及市井電影卻無意中更真實地折射了這新現象。小丑英雄的擡頭﹐口花花之徒得米﹐都是對普羅觀眾很好的教育。電視上週潤發的整個形象﹐電影《追女仔》的整套訊息蛛絲馬跡﹐就像在告訴我們﹐flirting is fun。
Flirting﹐基本上是有姿勢冇實際（有了實際就變了質﹐變了所謂「混」。）flirting is all style、all appearance。
⑥ Flirt 是一門 minor 藝術﹐有自己的規矩﹐自己的言語符碼。正如所有藝術﹐flirting 內在 code 是因時因地而變遷的。過份或不得體皆大煞風景。不知校外課程何時開始教授 connoisseurship in flirting？
不 flirt 並非罪過。這個世界太多東西值得學習﹐尼高與洛珊研究食物﹐馬恩賜要掌握賽馬系統。不 flirt﹐就等於不喜歡飲酒﹐或不善於玩電子遊戲﹐是一種選擇﹐而非一種損失或 handicap。反正﹐看別人 flirt 亦不失為一種病態的樂趣。何況﹐沒有一個人可以樣樣來。Flirt 是需要投資大量精神的活動。
⑦ 記著﹐flirting 不是全職﹐你一定要另有身份及職業﹐才可以有資格做 flirt（沒有 professional flirt）。這正符合香港年輕才智之士的心態：越來越貪玩﹐但越來越博（命做嘢）。
⑧ Flirting 的確是擁有流行的條件。首先﹐flirting is ambiguous﹐站在道貌岸然與明目張膽之間﹐在道德的邊緣﹐無傷大雅﹐頑皮而無須負責﹐解放而不會後悔。
Flirting 之所以不同「混」﹐是前者可以甩身。Flirt 完一個晚宴﹐明日在辦公室見面﹐可以當什麼都不會發生﹐大家沒挖爛臉﹐一切如常。Flirt 因此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自由幅度最大﹐commitment 最少。Flirting 是一種固定人際關係與另一種固定人際關係之間的曖昧緩衝。所以﹐you can get away with it and retreat to yourformerself。（現時 young executive 轉工頻密﹐環境經常不同﹐越少負累越好。可能過了一段時期﹐情況 favorable﹐又可以找以前 flirt 過的異性﹐再續未了緣。）
同時﹐flirting 絕對是 heterosexual 的行為﹐使人以為你是 a man of the world﹐懂生活情趣但卻不是 homosexual。因為對 homosexual 們來說﹐flirting 有呼吸及睡覺般平常﹐你根本不會察覺有這回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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