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蘭:薪火相傳                                                                           2015 9                             信  

 
 
 
7A 班戲劇組上演《灰蘭》完場我在頗疏落的觀眾席鼓掌時滿懷感恩,除了見證到布萊希特(Brecht)的劇本確能經得起時間考驗,更敬佩香港仍有劇團排演這個時代已不在他一邊的劇作家的作品,而且要動員大量人力物力,觀眾又未必受落,確是精神可嘉,更難得製作絕不馬虎從簡,我是為香港劇壇,特別是一個小劇團(順帶要一提上次演布萊希特《伽利略傳》的愛麗絲劇場實驗室也是個小團),能夠有如此魄力排演布萊希特這壓卷之作,在舞台重現出他敍事劇場風範而感到無比驕傲。
 
 
布萊希特對戲劇演出形式(dramaturgy)最大建樹是刻意與在傳統寫實劇割席,提倡他著名的抽離理論,今次《灰蘭》就是一次至佳示範,像劇中「說書人」角色,除了直接面對觀眾交待劇情,解說主題,更在台上穿插於正在演戲的角色之間,有時剖白他們的內心世界,有時代替他們唸對白,再加上多番用歌唱打斷劇情,都是刻意避免觀眾過份投入,提醒他們是在「觀劇」,讓觀眾在這種抽離狀態更能看清、印證劇作的主旨及思想。
 
 
布萊希特這抽離理論,有一部份是受到中國京劇抽象、寫意的啟發,而《灰蘭》又是取材自中國民間故事,不過布萊希特並沒有將劇情設在古代中國;如果由西人穿中國古服扮中國人,效果無疑會更抽離,但肯定變成滑稽無比,不倫不類,所以布萊希特聰明地將背景放在  1000 年前中亞細亞高加索地區,既屬西方基督教文明,又具異國情調,地理上和亞洲也是咫尺之隔,確實設想周全,但今次既然由中國人排演,將背景回歸中國也屬合情合理,况且更成全了布萊希特的京劇情意結呢。
 
全劇最弱是服裝設計,說書人這套簡直駭人,相信陳文剛穿上也覺得難為情
 
原著序幕是二次大戰後蘇聯境內兩個公社的人民爭一塊土地權,引出土地應該屬誰的爭論,結果判由在戰時保衛這片土地,並承諾將它好好善用那方,而不是戰前一直擁有土地權的對方勝訴,而雙方在慶祝這裁決時恭請說書人替他們吟唱出古老的灰蘭傳說。
 
 
以往不少演出都删掉這點睛的序幕,其實是重創了全劇的旨題,慶幸今次7A竟不理「時間關係」將之保留,值得嘉獎。其實跟住兩幕展開的灰蘭故事,什麼叛亂、逃難、劃圈爭子等情節都似曾相識,無甚驚喜可言,但卻依然看得我感動;作為馬克斯主義者的布萊希特,對他所同情的,像社會上不公義、階級剝削、勞動人民的苦難 …… 沒有作教條口號式控訴,也不是盲目歌頌﹙他筆下不少工農兵也有軟弱愚蠢自私的一面﹚,而是用實質,像歌謠、詩句,節奏以及無產階級人民特有那種樸實、真摯、坦率、直接、不懂做作的對白,加上五花百門的戲劇元素,生動活潑優美地溶入及活化了這些耳熟能詳的情節,不但感受到他充滿理想、仁愛的胸襟和高尚的情操,更創出一股澎湃生命力,難得今次眾演員用「能量」以及無比活力多於演技去演繹此劇,實在是恰當的選擇。最重要,布萊希特確是用他的舞台天份去抒發對他理想中的社會主義的嚮往和期盼,且看終場時,剩下說書人在台上唸唱出全劇精髓最後那段台詞﹙我是引用手頭上找到的翻譯﹚:
各事各物應歸善用者,
孩子應由善母愛者得之,藉能茁壯,
車子應歸善御者,俾盡其長,
盆地應歸灌溉者,收成有望。
 
違了!好一份社會主義的樂觀精神!
 
序幕爭土地權,今次製作將原著背景從高加索改成新界
 
謝幕一刻我忽然想到,世上稱得上  masterpiece 的劇本即便不一定迎合到每個時代的品味、風尚,但最終都會薪火相傳一代一代演下去,即使今次觀眾不算多,7A 班戲劇組諸君的熱誠和努力絕對不是白費,每一個演出其實都屬「Chalk Circle」繼往開來  legacy 的一部份,在漫長時間迴廊數之不盡的灰蔅版本當中,年少時曽懷着無比虔誠看過香港話劇團  1977 年在大會堂音樂廳演此劇,幾十年後又有緣再遇上今次  7A 的演繹,我覺得我是幸運的。
 
                                            Bertolt Brecht (1898-1956) (左二) 在排演他另一名作《Mother Courage》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