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旅美新加坡* 2013 年 1 月 信報
「華裔」、「旅美」、「新加坡」這幾個關鍵詞一旦與文化扯上關係,在我儘是偏見的個人字典裏絕對是負資產,攞命字,所以為了李楓去看 R & D 劇場演出翻譯自「新加坡」出生,「旅美」「華裔」劇作家謝耀的劇本《赤.裸》,我完全不抱期望,很可惜看完亦一如所料,沒有驚喜。
劇本寫於 1998 年,形式上驟眼看來和莊梅岩後他幾年寫的《留守太平間》有點相近,但對比之下莊梅豈的劇本更具玩味,是兩個時空一次正面交接,而《赤.裸》基本上不外是女主角 —— 一個旅美華裔作家(!)對自己過去在文革時期的一些主觀回憶和反省,只不過編劇故意一直不披露是回憶,含糊說她來中國想寫有關文革期間劇曲工作者受批鬥的情況,才令觀眾摸不清她怎可以恣意穿梭時空返到如火如荼的文革與劇中其他兩個角色進行採訪,直至劇終一切交待清楚,才知道原來是回憶,既然回憶只是腦袋裏的活動,像劇中有現在的自己現身在過去,與過去的自己辯證這種場面,相信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心靈經驗,不似《留守太平間》,是兩個時空在互動,彼此影響。
當然我不能說「互動」必然比單純「回憶」優勝,底線是,是什麼的回憶,很可惜以文革為主打的《赤.裸》其陳涳濫調,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不外是批鬥、逼害、誣衊、公審、搞樣板劇,甚至子女批鬥父母,或父母替子女頂罪等等最表層的情景,沒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未聽過的,像我這樣一個對中共歷史無甚認識的人,相信不需要做資料搜集,也可以憑想當然寫出這樣一個劇本。讓我舉一個反例,如果謝耀寫一個以南京大屠殺為題材的劇本,看怕也不外又是搬出日軍殺人,姦淫,老百姓如何飢餓,艱苦,呼天嗆地之如此類,但且看人家《金陵十三釵》,同樣是描寫日軍姦淫婦女,它的編劇安排了一座教堂為主要背景,裏面有誤打誤撞的外籍儐儀師,教會女學生,還闖入了一群妓女,由這幾個「不可能」的組合交織出南京大屠殺中一段有血有淚的小插曲,那才是戲啊!而這部《赤.裸》,只是平鋪直敍交待、交待再交待之外,想落這一切不正好是「樣板」的示範?唯一我覺得有些韻味,是劇中的男旦憶述當年毛澤東曾悄悄來看他演出,並擊節讚賞那小小一段,總算砌出了一些戲味。
《金陵十三釵》的學生與妓女
其實劇本不止一次寫到男主角被批鬥的罪狀包括穿女裝,敗壞風俗以及和他的 dresser 阿鄺有同性戀關係,本來是可以從人盡皆知的大道轉入一條鮮為人造訪的小街,可惜在主角誓神劈願話冇之後就不了了之,當然這部看來主要以美國 community theatre 那些 suburban 中產為目標觀眾的話劇,浮光掠影已足夠有餘。
美國小鎮的 Community Theatre,此間正排演《七年之癢》
演員方面想不到也令我大跌眼鏡,演女主角年輕時的何敏文,角色不難演,算中規中矩,演他父親的陳康本身是個不錯的演員,特別是演些「港男」類型的角色,一向都十分生動傳神,但今次他由演京劇男旦顯然是選錯角了,首先他完全表現不出一個國寶級(他曾去過蘇聯、美國等地演出的啊!)京劇「老闆」那份氣度和優雅,而且一個男旦怎都會有一點可以說是職業病的陰柔,看來陳康身上似乎是完全沒有陰性基因,或許遷就他把角色改為像馬連良、周信芳式的老生、武生可能會較有說服力。
至於李楓,她是一個我很喜愛的演員,但她的戲路確是有着局限,如果陳康是「港男」上身,李楓則是典型的「老廣東」,特別是她的談吐,無論是腔調、咬字、聲線都與我們日常聽到的廣東話稍有差別,感覺上是屬於好幾代之前,這正好解釋她扮演鄧碧雲為什麼會那麼成功。今次她演一個旅美多年終於重返故居上海的作家,造型上是無懈可擊,頭髮梳高紮成一個髻,身上披着件斗蓬,十分有型之餘,確是有着一份瀟灑的文化氣息,但一開聲就不行了,先不說一個上海女子怎會臨老變成個「老廣東」,聽她那種聲調唸台詞確實無法令我信服她是一個在美國小說銷量有五百萬本的女作家!
如果愛護李楓,請找她演些適合她的角色,前一陣子那部《芳華絕代之曇花一現》除了劇本慘不忍睹之外,也白白糟蹋了些好演員,包括韋羅莎,也包括李楓。
* 本文在報章刋登時原名是:《赤、裸》沒驚喜
李楓演鄧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