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有時、驚悚有時 —— 兩個本地創作劇目 2011 年 4 月 信 報
Pina Bausch 的 Carnations
今年藝術節芸芸節目中我個人最大的收穫當然是有機會欣賞到 Pina Bausch 較早期的《康乃馨》（Carnations）。之前在香港演出的都是她最近十餘年的作品﹐音樂上採用了大量南美及葡萄牙的 Fado﹐發散拉丁情調﹐不似《康乃馨》﹐感覺上差不多是純日耳曼﹐有一個朋友說他覺得這個舞劇充滿着很多納粹的基調和意象﹐想落也確是有一種很冷峻的感覺。
多年前翩娜包殊的《1980》在香港上演時我因臨時要出門就擦身而過﹐這正是觀賞藝術節節目的最大問題﹐總是要在多個月前訂票﹐叫人怎能預料到時會不會有急事／公幹﹐所以票價太貴的節目都要三思﹐像今年朋友一心請我看 Ute Lemper 唱 Piazzolla 作品﹐也因臨時出門而辜負了別人的好意；有時多出張票子想請人去看也沒人要呢！
每年藝術節都有一部分演出是本地創作﹐像過往委約的話劇《聖荷西謀殺案》便廣受歡迎﹐今年更三度重演﹐另外初登場《重回凡間的凡人》票房也十分理想。
香港話劇團台柱潘燦良首次自編自導的《重回凡間的凡人》劇情圍繞着很典型香港的普通人﹐典型的香港家庭﹐典型港式的愛情和友情﹐但「典型」絕非貶詞﹐typical 不等於 stereotypical﹐有時我們從最典型﹐最普遍性的原型更能感受、接收到那主題的宇宙共通處。
從他父親突然去世﹐張錦程演的主人翁﹐一個很典型的「港男」﹐重新觸動起早已被每天勞碌奔波拚搏的生活所磨平的「感覺」﹐開始再次認真地面對、反省及思考與亡父、家人及女友的關係﹐像劇中很具象徵意義的道具 —— 那盞拖着條長長電線的座地燈﹐他能否像那條電線通電把燈亮起﹐也可以重新連接他自己和身邊的至親？
潘燦良的劇本寫出都市人﹐特別是香港人對自己渾噩人生的無奈和內疚﹐對他角色的疏忽和失誤注入情感和諒解﹐即使像張錦程身邊那兩個比主角更「港男」的老友（損友？）﹐他們確是徹底被現實磨平了﹐但潘燦良仍有着墨偶爾流露其人性、感性一面﹐不似電影《出軌的女人》幾個配角通通被另一個「良」（潘源良）平面化、小丑化。
重回凡間的凡人
簡約的舞台設計和抽象的場景／動作（深圳按摩那場是多妙趣的肢體動作！）不單令全劇衝出「家庭倫理劇」的框框﹐更讓觀眾能站立於一個較疏離／客觀的位置去反思劇中的題旨甚至伸延到我們本身﹐如何去處理我們的人生。
當然要盛讚是「瞓身演出」的所有演員﹐特別是演母親的何英瓊﹐她冷靜內斂的演繹越發能表現出中國傳統「母親」那份疼錫親人﹐全然奉獻的美德﹐打動人心。
而主角張錦程那股 raw、沒經打磨的能量正好與《聖荷西謀殺案》劇中那對夫婦劉雅麗和鄧偉傑很精緻、細膩﹐極具玩味﹐甚至有着梟梟餘韻的演技恰成對比﹐各有各的精采之處。
而《聖荷西謀殺案》另外一個主角彭秀慧又有着她一份很投入、真摯而又甚為生活化的演出﹐給觀眾一個多層次而又看得眉飛色舞的觀劇經驗。莊梅岩的劇本很有張力﹐把一對生活在美國平靜乏味的小社區的香港移民夫婦的微妙內心角力﹐婚姻暗湧﹐刻劃得細緻入微﹐有時甚至叫人驚心動魄！
聖荷西謀殺案
我看到結局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部劇會大受歡迎﹐一演再演﹐就是那最後十多分鐘「出人意表」的發展和那對夫婦不可告人秘密的揭盎。我個人覺得先前的劇情鋪排實在支持、解釋不到如此離奇的結局﹐更重要的是這個驚奇反令全劇跌到去一個嘩眾取寵的通俗層面﹐其實莊梅岩從一個第三者闖入一對夫婦的二人世界而帶出移民港人在外國空洞、平淡的生活﹐寫得十分出色﹐沒有最後那十分鐘已十分完整﹐現在驚嚇之餘實在缺乏說服力﹐就像一本結局牽強的推理小說﹐總不是味兒﹐我忍不住要說聲：乜咁都得？！
湊巧地香港話劇團演出的《不道德的審判》（Death and the Maiden）也是圍繞有外人闖入一對問題夫婦的家庭﹐而帶出一次危機四伏、勾心鬥智﹐扣人心弦的三人角力﹐單看三個主角陳煦莉、高翰文、王維 tour de force 的震撼演出﹐在離開劇院時﹐已猶如經歷一場戰爭﹐又好似受過一次洗禮﹐（我特別揀看王維演的那場﹐而他絕對沒令我失望﹐夾在兩個極端的角色中他散發出的「人性」﹐正好給予觀眾看這劇時很需要的温暖）。
《不道德的審判》莫名其妙的海報
當然這部翻譯劇是有極「大」、極宏觀的題旨﹐探索十分複雜﹐沒可能一刀切的道德觀念、以及何謂公義、公平、人權、懲罰、贖罪的種種問題﹐但歸根到底至精采還是它劇力萬鈞﹐看得人熱血沸騰﹐透不過氣的精采劇本。
相比之下﹐我們的《重回凡間的凡人》及《聖荷西謀殺案》始終是差得遠。無疑鼓勵創作是很重要﹐但我們亦確是要引進一些世界級的作品﹐繼續「進補」﹐與國際接軌。
不知 6 月份中英劇團重新排演的《莫扎特之死》（Amadeus）又會是怎樣一番的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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