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叮噹的存在 1976年10月 (號外第一期)
提起鍾叮噹﹐有幾點我必須承認﹐第一關於衣著方面﹕鍾叮噹的衣服的確很旺角﹐其他的人 (如森森) 偶然也會銅鑼灣一下﹐但叮噹從很久以前在《歡樂今宵》唱歌起直至現在﹐她每次出鏡的衣服都是旺角得那麼無可救藥。第二﹐樣貌﹕鍾叮噹並不漂亮﹐化妝也不高明﹐無論你以甚麼角度品評她 (氣質派、身材派、性感派、風度派、打扮派、艷麗派 …… )﹐也會得到同一結論﹕鍾叮噹不及格。第三﹐歌藝﹕鍾叮噹的歌唱造詣很普通﹐她的聲線並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國語發音很差﹐英文歌又不會唱﹐比較聽得下的只有一些粵語流行曲。如此說﹐這個沒有 taste、不漂亮、歌唱得差的藝員實在沒有存在的必要。
不錯﹐表面上看來﹐鍾叮噹的確是很平凡﹐所以她在電視永遠是擔當一些無關重要的小角色﹐但從她那些小角色的表現來看﹐我覺得鍾叮噹實在很有天才﹐只可惜她的潛質一直都沒有機會發揮﹐即使有時表現出來﹐也沒有人留意到。當然﹐有誰會去理會一個裝飾得如此俗套的人呢﹖
但﹐高級的讀者們﹐假若你們真的去留意一下她﹐就會發覺叮噹是個很會演戲的女孩子﹐我看過她在些趣劇、話劇裡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如飛女、吧女、工廠妹、老處女、乖乖女、鄉下妹 …… 都扮演得維妙維肖﹐十分入戲。最重要的是她每次扮演一個角色時﹐都注入了鍾叮噹的特質﹐所以﹐她演工廠妹時﹐不只是一個工廠妹那麼簡單﹐而是「鍾叮噹式工廠妹」﹔明星和演員的分別就在於此﹐演員把一個角色演得好便算成功﹐但明星﹐除了演得好之外﹐還要把自己獨特的 personality (風格﹖) 灌入角色之中﹐成為角色的一部分﹐使觀眾可以在角色裏找到那位明星的特質。李菁做了多年影后﹐至今仍未能成為一個明星﹔而鍾叮噹﹐具備了做明星的條件﹐卻無人理會﹐怎能叫人不惋惜。
鍾叮噹還有一個難能可貴的特色﹕她很有喜劇天才﹐香港臺灣兩地能演喜劇的女演員不多﹐像李香琴、尤芷韻那些﹐她們的演技是有一定的水準﹐可惜年紀太大﹐只適宜演些八婆之類的角色﹔沈殿霞又因外型所限﹐不能有太多的變化。我們實在欠缺了一個像巴巴拉史翠珊那樣有多方面天才的女藝人﹐甚至連瑪德蓮嫻*我們也沒有 (就是在《瘋狂飛車大鬧唐人街》和《新科學怪人》兩片裡都演男主角的未婚妻那個 Madeline Kahn﹐記得她嗎﹖相信你們怎樣也不會忘記阿嫻以一個風塵女子的姿態在《大老千與小鬼頭》和《神槍小子》裡出現的那副扮相) 。
但很多時在蔡和平編導的那些趣劇中﹐我倒會發覺叮噹的確是個喜劇人才﹐真的﹐鍾叮噹可以成為一個一流的喜劇演員﹐到時候﹐即使沒有 taste 的衣著、不漂亮的面孔、不一流的歌喉﹐也不會再是她的絆腳石﹐而成為她個人的特色。君不見史翠珊並不漂亮、Madeline Kahn 衣服也不出眾、Bette Midler 的歌喉也不見得精采﹐而她們在美國紅透半邊天﹐為甚麼叮噹 ……
也許﹐我們缺乏了有遠見的經理人、製作人去栽培、指導、製造一個成功的喜劇形像。蔡和平目前為止最大的成就﹐是他一直都給鍾叮噹一個機會﹐但最可惜的是他並沒有更進一步﹐去為她製造機會。
另一方面也許本地觀眾根本不喜歡這類角色﹐所以即使巴巴拉史翠珊、瑪德蓮嫻在香港也沒獲得她們應得的注意﹐無論在電視或電影﹐男諧角都愈來愈多 (如伊雷、李添勝、盧海鵬、許冠文 …… )﹐而女諧角則來來去去都是一個沈殿霞。
我每次見到鍾叮噹出現﹐就感到一陣難過﹐聽人說她出身很貧苦﹐以前在荔園唱過歌﹐現在整個家庭仍然要她一個人去負擔﹐但這些不要緊﹐世界上﹐差不多每一個成功的藝人的出身都很寒微﹐而他們從不會去掩飾未成名前的辛酸。但最令我痛心的是知道鍾叮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成功的藝人。
沒有名﹐沒有利﹐鍾叮噹一樣繼續存在﹐我們在電視熒光慕上依然間中可以見到她在一些不大為人注意的角落出沒﹐仍在走她的老路線 —— 普通的衣服、普通的樣貌、普通的歌喉。
但加起來﹐你得到的是一個被忽略了的天才。
聖誕歡樂的時候﹐你可有想起鍾叮噹﹖ 1977年12月
鍾叮噹﹐你必須相信我﹐你絕不普通。
記得《號外》創刊號就曾經登過一篇討論你的文章。要知道﹐在第一期《號外》﹐所有作者寫的都是他們構思了很久而又最急切想刊登的文章﹐你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鍾叮噹﹐你的演技真的比李影、李司棋她們都要好﹐你會在任何一個何康喬寫的劇本裏面光芒萬丈﹐你目前缺乏的不是才華、不是大斑廊、忪坂屋 (你絕不需要它們)﹐你欠缺的只是運氣。所以﹐你何必那麼消極呢﹖起碼你有一個陳喜蓮是你的知己。以前我們一直都對陳喜蓮沒有好感﹐但現在當我們知道她是五台山上唯一關心你的人﹐我們就一併把她也喜歡下來了。
鍾叮噹﹐無論你的運氣多差﹐請記住﹐香港有一小撮人一直都沒有把你遺忘﹐當他們側聞你在公司遭人白眼﹐或在社區中心遊藝大會唱歌遭人喝倒采時﹐他們都會替你難過。而且這一小撮人即使從來不會扭去麗的看李影或歐陽佩珊﹐但為了你﹐他們會扭去麗的看你的《浪淘沙》、(鬼馬功夫》、《職業女性》(工廠妹一集)、《星期六晚會》…… 所以﹐親愛而可敬的鍾叮噹﹐以後每當你在星期六晚會跳舞、唱歌或演趣劇的時候﹐一定要記住﹐你的心機﹐絕對沒有白費﹔你的表演、你的出現﹐的確給我們帶來了一絲歡樂。
附﹕鐘叮噹的兩次回響﹕
印尼來鴻 1978年3月
親愛的真善美朋友﹕ (鍾叮噹的存在那篇文章的筆名是真善美)
你好嗎﹖恭祝你新年快樂﹐我是曾經被你關心和鼓勵的朋友﹐很是感激你﹐雖然我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不能達到水準﹐但藉著你的給我鼓勵﹐令我增加在工作上的信心。真善美朋友﹐我會繼續努力。希望這張名信咭﹐能夠寄到你的手中。
鍾麗嫦上
你好﹐真善美 1978年8月
真善美朋友﹕
你好嗎﹖我曾在印尼寄過一張 postcard 問候你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相信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曾見過你面﹐不過你知道嗎﹖你曾在文章上給我很多的鼓勵批評﹐令我明白到還有一小撮的朋友對我關心、注意。我感到有些安慰。雖然我沒有一點出色表現﹐但你的文章曾經增加我在工作上的士氣。我沒有文才能在「號外」雜誌裡寫一篇「多謝真善美朋友」的文章來表達我內心對你的關心及感謝﹐希望藉此信你能收我對你的問候與關心。祝
快樂﹗
鍾麗嫦上
鐘叮噹時間 1978年7月
麗的電視的「星期六晚會」有一股古老的大眾化味道﹐和歡樂今宵追上潮流的大眾化不同﹐看「歡樂今宵」﹐你會聯想起觀塘、葵涌各大工廠放工時的人潮﹐但看「星期六晚會」﹐保證會勾起你一些褪色的回憶;兒時往大笪地看雜耍﹐或者在那個沒有電視的年代﹐晚上和父母親輩、姨媽姑姐一起去公園乘涼的情趣。
而鐘叮噹就是「星期六晚會」的靈魂﹐看她和林錦棠、宋豪輝合演的歌唱短劇﹐簡直是荔園的中興﹐那些即興、爆肚、偷笑所引起的錯亂﹐比一百句由專家寫的 one liners 更好笑﹐更富娛樂性。
在高度機械性安排下的笑料﹐和人為的無心之失兩者中﹐我寧願選擇後者﹐鍾叮噹的不自覺使她比「歡樂今宵」很多成員更具喜劇演員的潛質。
據說麗的終於發現了收入四千元以下家庭的魔力﹐但他們總是發現不到鍾叮噹。
那套爛西裝*如果現在仍不改﹐快要發霉了。
*當年好像有人形容麗的電視是套爛西裝。
新年願望 ( 如果鍾叮噹寫日記?!) 1981年2月
藥已經煲好了﹐我仍要待它再冷卻一點才給病人喝。
有時世事真是難以預料﹐滿以為自己這一生已吃定了娛樂圈這行飯﹐然而命中安排﹐我竟會識到他﹗還幫他打理醫館﹐假日雙雙上山採藥﹐深深體會到「醫者父母心」這句格言。
其實已很久沒有接到電視台的通告﹐但我現在已不在乎﹐我對中藥產生了無限興趣﹐還做什麼茄喱啡﹗
噢﹐明天是初一﹐隔籬屋的麗冰就要去啟德遊樂場登台﹐看見她又緊張又興奮的心情簡直是十年前自己的影子﹐我應該怎樣去鼓勵她﹖
忽然我想起收在櫃底那對小銀靴﹗以前我在荔園晚晚都著住它隨著標叔的音樂跳阿哥哥﹐如今既然我不再登台﹐怎不把小銀靴送給麗冰﹐等她有多些飾物更換也好。
我希望我的小銀靴爭爭氣氣﹐能將它的新主人帶到一個比我更高的頂峰﹐不用俾人睇小。
插圖﹕ 胡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