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碎片中的星星同伴 2013 年 8 月 通訊 65 期 (香港電影資料館)
香港電影資料館刊物
小時候有機緣當童星,在片場出入了六年拍過 12 部電影,雖然記憶早已化成零星碎片,但回想起這些碎片仍感到自己有如此際遇是幸運遠多於不幸,得著多過失去。片場五光十色,千變萬化,一個空蕩蕩的片廠第二天可能已搭成宮殿,或華廈,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那不就是魔術麼!原來我一早就擁有了私人的迪士尼。片場每天進出的人雖多,但通常也就只有我一個小孩,所以特別得到台前幕後明星和工作人員的愛錫,接到通告拍戲對我來說從來都是樂事。
當然拍戲需要時間,必然會影響到學業,接到通告就要向學校請假,老師自有微言。有時家人會替我詐請病假,但總不可能經常病,那就要請「事假」了,當老師質難我問有甚麼「事」時,我老是感到十分的難為情,說不出口是去拍戲。幸好我也不是那麼搶手,並非經常有工開,功課總算追得上,結果都能考上有名望的中學。
《雨過天青》與李湄張揚陳寶珠合照「全家福」
在片場最開心莫過於有時會遇上一些同廠或隣廠拍片的同齡小朋友,在休息時一起玩耍、結伴去些隱蔽的角落「探險」,像梁醒波的女兒梁寶珠、林德信的母親吳正元,還有陳寶珠、張維德、蔣將、杜智、小佩佩 …… 等,我們都是片場的孩子。
與梁寶珠在《我們的子女》的劇照 (香港電影資料館2013年8月份「通訊」封底)
唯一我感到有些彆扭是拍《愛的教育》(1961)時遇上「七小福」洪金寶他們。
《愛的教育》的劇情主要發生在一所男校內,需要很多童角,從京劇師傅于占元那處就找來了好幾個,或許大家對後來稱為「七小福」他們的事跡都有點認識吧!那時好些清貧的外省籍家庭會把子女送到于占元處學戲,記憶中他們的宿舍好像是在尖沙咀美麗都大廈,每天都要上天台練功,晚上上夜總會表演。在六十年代洋化的殖民地企圖複製以前北京四合院練戲習武的模式,確是螳臂擋車,是註定遭時代巨輪無情踐踏的夕陽行業,但命運往往出人意表,想不到看似不合時宜的際遇,令這批小孩子練成一身好武藝,結果在七、八十年代武打片盛行之際大放異彩,成為香港傳奇的一部分。
《愛的教育》其中幾位童星,左二 (洪金寶) 及左三為于占元的徒弟
其實在拍《愛的教育》期間,身邊已聽到不少閒言閒語,說師傅如何嚴厲,經常對他們虐打重罰。當時大家雖然年紀小,卻已隱約感覺到從于占元處來的這群孩子和其他的童角好像隔了一道鴻溝,是活在不同的世界,他們似乎亦知道自己的位置,通常都是自成一國,和他人共存,但鮮有交流。那是我幼小的心靈初次看到人世間一些不幸的角落,無形的階級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同齡的小朋友分割開來。以前和其他片場的孩子玩耍,不免吵架、爭執,甚至遭到欺凌,在孩童的世界都屬正常,欺人和被欺在最終仍是處於對等的位置;但原來有些小朋友是沒法放開懷抱玩耍或打架的,對「七小福」他們刻意迴避我伸出的善意之手,很奇怪我竟是感到一陣莫名的歉意,好像自己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或許那時候我的童真已開始幻滅,被摧毀了。
在眾多零星回憶碎片中,我也沒法忘懷和小佩佩相處的時刻,我和她在《南北和》(1961)及《小兒女》(1963)合作過,她是一個很漂亮可愛的小女孩,身世似乎也很奇特,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母親,她好像是由兩個阿姨負責照顧,其中一個經常陪伴她到片場拍戲,另一個則較少出現。
《南北和》與小佩佩合照
到我成長後,憶起小佩佩時不期然會聯想到音樂劇電影《金粉世界》(Gigi,1958),片中女主角李絲梨嘉儂(Leslie Caron)也是由兩個「阿姨」撫養及「培訓」,像她這樣身世的女孩,在當時的社會成長後的命運多數是成為有錢人的情婦,片中她其中一個阿姨說了一句金句: Marriage is not forbidden to us. But instead of getting married at once, sometimes it happens we get married at last.(我們並非不可以結婚,只是不會立即結,有時候或者會到最後才結。)
小佩佩
在電影中李絲梨嘉儂竟奇蹟地應了這句說話,終於覓到一個愛她的如意郎君。
片場的孩子,他們的身世也許真的不似表面般單純,每人的背後可能都有著別人無法知道的故事,像小佩佩,她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而我對她又有多少認識?唯一清楚的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竟一直都沒有再聽到有關小佩佩的下落和消息。但願她的命運也和李絲梨嘉儂一樣,終於得到幸福。
對我來說是 heaven-sent 的音樂劇《Gigi》最終女主角打破宿命覓得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