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宇: 電懋的世界 (1) 國 泰 故 事
日期 : 2001年12月19日
地點 : 香港電影資料館
訪問 : 何思穎、黃愛玲
整理 : 藍天雲
加入影圈 我是貴州人,1951 年 10 月 31 日香港出生。
小時候很喜歡看戲,家中的窗簾「拉開拉埋」就當作是電影的開幕和閉幕。爸爸媽媽也是喜歡藝術、音樂、話劇的人。那時候家裡有個女傭,很喜歡看大戲,或看余麗珍主演的粵語片等,因為小孩子不用買票,跟著大人便可進場,於是很多機會看戲,形成了這種興趣。
導演秦劍 1959 年 9 月與林翠在尖沙咀玫瑰堂舉行婚禮
我考過三間電影公司,首先考光藝,當時是秦劍面試的,我被錄取了。然後考自由,那時是黃卓漢,考的時候丁瑩也在場,也被錄取了。我在自由只拍過一齣《海王子》(1958),講海王子到了岸上,跟一個女孩子要好,丁瑩演這個女孩,我和另一個小孩演海龍王的一對子女。自由在華達片場通宵拍戲,第一次去片場,第一次穿古裝。嘩!很開心,根本不會覺得累。但為了一個鏡頭,差不多要到天亮才可以拍。戲的內容是說海龍王要驅逐海王子,我們牽著父親的衣襟求情,只是拍這一個鏡頭而已。雖然等了一個通宵,當時已很開心。
後來電懋招考,我又去試。當時電懋有一齣戲急需一名童星,所以考到後立即參與拍攝,這齣戲是《我們的子女》(1959)。面試時要到牛池灣斧山道的永華片場,我記得首先要去鑽石山,然後沿著一條路走去,我和我媽媽走到汗流浹背,恰巧電懋的一輛車經過,竟載了我們去。面試的試片室裡,坐滿了小朋友。我們不用試鏡,小朋友輪流見岳楓。可能因為之前走了一段路,臉色有紅霞,岳楓見了覺得頗好,所以初選便入了圍。然後第二次面試,就是試鏡。我們一對一對的試。跟我一起試鏡的女孩,無論如何也做不來,我便自告奮勇,說完她的對白,導演也許因此覺得我頗主動。我記得還有第三次面試,在樂宮樓,即電懋公司在樂宮戲院的辦公室,記得好像秦羽就坐在旁邊。
考試時要說國語,不知道為甚麼我也懂得一點點。其實懂國語應該是一定的要求,因為拍的是國語片,他們亦沒有打算找人配音。可能他們面試的時候,發現即使我不懂,但只要教,我便可以講,所以才錄用我。那時國語對白都是短句,在片場拍戲時分鏡,導演逐句讀出來,有些太複雜的對白,便應付不來,NG多次也不成,結果要用廣東話或半鹹不淡的國語,拍完後才配音。那時是自己配音的,由副導演王星磊教我國語。
童星生涯 電懋取錄我後,沒有簽合約,逐部片算錢。第一部戲的片酬是一千三百元,當時已算很好,我也很開心。第二部戲好像是一千六百元,以後每部大概都是維持在千多二千元左右。接著的五、六年間,我總共拍了約十二、三部片。
與梁寶珠在《我們的子女》飼養小動物
在電懋拍的第一部戲是《我們的子女》,和梁寶珠一起拍。當時原本招考了另一個女孩來演,樣子很可愛,但已忘了她的名字。這齣戲講述我跟鄰居的女兒很喜歡養小動物,在柴房內養了很多白老鼠、小鳥等等,而爸爸卻不了解孩子,把所有小動物丟掉,這是電影的其中一個衝突。因此我們要經常跟這些小動物玩耍,例如把白老鼠放在手掌上。但那個女孩怕白老鼠,無法克服這種恐懼,所以拍了幾天就沒有再拍,後來找了梁醒波的女兒梁寶珠來演這個角色。
拍戲的時候,多數是媽媽陪我,後來她懷孕了,便由女傭陪我。電懋很有團隊精神,譬如說吃午飯,便會叫客飯到會,一大群人圍著同一張大圓桌一起吃。李湄以及其他明星都是跟大家一塊兒吃,粵語片的大老倌就好似好「巴閉」(了不起),有好幾個傭人跟隨著,一個負責按摩,一個負責煲湯,一個負責煮燕窩。這種情況在電懋不會出現,即使是導演,也是跟大夥兒同坐同吃,吃的通常是回窩肉等上海菜式。我最初也跟他們一起吃,後來才知道,不在那兒吃飯是可以領飯錢的,忘記了是一元二角抑或是兩元一餐。吃飯收費全部劃一,明星與小工都一樣,大家都遵守同一個制度。後來在邵氏拍戲也是這樣。我不太喜歡吃那些北方菜,於是改領飯錢,後來更爭取到陪我來拍戲的人都可以領飯錢,於是女傭或我媽媽也可領取一份,總共有四元,可以在飯堂吃蛋炒飯或牛肉飯。
《雨過天青》全家福
陳寶珠 在電懋的第二部戲也是岳楓導演的,叫《雨過天青》(1959),和陳寶珠合作。她在戲中飾演我的姊姊,但之前我們並不認識。她當時也拍了一部《童軍教練》(1959),是陶秦導演的,戲中安排兩個孩子跳恰恰舞(Cha-Cha),可見陶秦比較與時並進,是現代海派的導演。其實我很想拍這齣戲,因為有很多小孩參與,而且講童軍,一定很好玩,可惜當時我還未入行。
陳寶珠在《雨過天青》裡演得非常好,國語也很流利,也不知道為甚麼說得那麼好。後來又跟她演過一齣話劇,全部由童星演出,名叫《苦兒樂園》,是講述孤兒院的故事,為慈善籌款的。姜大衛和他的哥哥秦沛也一同演出,還有他的妹妹羅慧珠、陳寶珠、梁寶珠、杜國威、蕭芳芳等等。那時的杜國威是做播音的,關維鵬(Teddy Robin)也是做播音的,也有份演出。
導演岳楓拍《雨過天青》在片場內攝
「岳老爺」 岳楓如何教做戲,詳情已不太記得,只記得他很有耐性。他的口頭禪是「假嘅!」,如果我們的表情真的是「做戲咁做」,他便會用廣東話說:「假嘅!」即使是一部低成本的電影,他也會不惜工本,譬如在牛池灣的山上搭建一幢平房,作為外景場地。《我們的子女》有一場戲,講述媽媽和我去船公司查詢行船的爸爸何時回港,船公司在中環,於是在片場搭了一個景。船公司的辦公室是玻璃外牆的,可以看見街外,而街上的行人汽車則是投影出來的,當時令我耳目一新,因為以前不知道街景是投影出來的,還以為是真的。後來更知道原來拍攝駕車鏡頭是後面有一個投影機,把街景投射出來,便好像是正在駕車一樣。另外有一場講述我們要從新界的家出城去接爸爸,因此要在旅館住宿一晚。岳楓會利用一種不知名的噴劑,令窗外形成霧氣。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導演,就不會想到可以這樣處理,由此可證明岳楓真的很有心思去處理這些小節。
岳楓比較有威嚴,別人都很敬重他,都是「岳老爺」、「岳老爺」的稱呼他,他的年紀其實不很大。那時我覺得岳楓較老派,較 classic(古典),他的電影題材都是有關倫理的,較為古老;而陶秦較 fashionable(時髦),較新派,多是男女戀愛的海派題材,或者可以說是較為商業化。現在我們再看王天林和岳楓的電影,兩者都比較 lyrical(抒情成份重),較多鏡頭運動,他們的 composition(構圖)也較為嚴謹。當時我感到很 amazed(驚訝)的,是有一條路軌,像火車軌,用來拉著鏡頭拍戲。我拍第一齣戲使用上這條路軌,把鏡頭拉來拉去。
《我們的子女》旅館場景,工作人員在外噴霧
李湄《我們的子女》主要講述一個小孩,他的爸爸出國數年後回港,但非常失意,加上不了解小孩的心理,因此和兒子之間產生了很多衝突,兒子想親近他卻遭拒絕,結果兒子離家出走。可能我小時候比較早熟,我的背景跟戲中的小孩有類似之處,我小時候爸爸也不在香港,直至四歲時他才回來。因為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接觸過,所以不大了解小孩子的心理,當時我和我爸爸的關係不是太好,因此拍這齣戲時,有點感同身受,可以投入。
《龍翔鳳舞》其中一場歌舞〈毛毛雨〉
李湄和雷震在戲中演我的父母,李湄以前多演一些較為妖艷的角色,在這部片中卻洗盡鉛華。我記得拍《雨過天青》時,在鏡頭與鏡頭之間的空檔時間,大家無事可做,李湄有時會教我們唱一些電影插曲,例如〈毛毛雨〉,讓大家輕鬆一下。當時是小孩,演戲時要將李湄當作自己的媽媽,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心理上完全接受,無須調整。我在第一部戲裡演她的兒子,第二部戲裡她是我的後母,但我認為她不會為了易於投入角色而非常專業地跟我建立一種「母子關係」,她不會想到這個層次,即使是這樣做也不是自覺的,而純粹是為了大家開心。
未完,代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