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indon: A Legend —— 辛三原                                                      1990 2                       

 
 
 
 
寫「辰衝」着實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一方面知道「辰衝」是甚麼的人大多對它瞭如指掌,無需你多費唇舌介紹;另一方面,不知道「辰衝」為何物的人,亦大抵不會對這篇文章產生興趣。
 
這情形有點像閱讀書籍,喜歡讀書的人不能一日無書,或許他們懼怕會如宋朝詩人黃山谷所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但更真實的原因相信是他們喜愛享受那神馳於文字所帶來的滿足感;相反,不愛讀書的人,即使是如何威迫利誘,也不可能令他們對書產生半晌的遐想。
 
如果光談甚麼「讀書的藝術」或關於「辰衝」所賣的書目並不能引起大家太大興趣的話,那麼換一個角度我們試和「辰衝」幕後的工作人員傾談,或許可以增加文章的可讀性。所以,今次我特地約見了「辰衝」兩位管理階層人士,他們皆姓李,亦即同樣來自創立「辰衝」的李氏家族。我們進行了簡短的談話,談到關於「辰衝」的一切。他們堅持那不是「訪問」,只是朋友之間互相作思想文化的交流。辦書局的人有時也真的文雅謙虛,「辰衝」主事人在過往數十年以來一直保持低調的默默幹,這卻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成績斐然。
 
在這裡,也許大家會懷疑為何香港那麼多書局,《號外》卻只談「辰衝」其實,光談「英文」書局並不是否定了中文書局在香港的重要性,而是我們觀察過往數十年,香港人所接受的都是重英文的教育,看英文書很多時是基本需要,「辰衝」便在這方面提供了不少英國文學(中學所注重的)和以外的選擇,而且二、三十年前香港的英文書局並不多。有英文書出售的大多數是賣 soft pornography 或專為遊客而設的。正經的英文書局只可數到漢口道的 British Bookstore、太子大廈的 Harris、齡記、世界及辰衝等。當中只有「辰衝」一枝獨秀,愈做愈起勁,發展愈大;再者,香港的翻譯工作一直做得不夠完善,許多論述西方新思潮的英文書籍便是靠「辰衝」辦回來介紹給我們,若真要等中文翻譯本可能令我們比西方落後五、六年。
 
我甚至可以誇張的說一句:觀乎「辰衝」在過往的表現,它在很大程度上堪稱塑造了香港土生土長知識份子在過去數十年的思潮文化,是使我們安然隨著世界步伐成長的功臣之一。或至少,「辰衝」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能」,是他們默默耕耘的替我們訂書入書,無形中做成一個多選擇的文化知識庫,為我們在學海上提供了一條安全穩固,風雨不懼的船。問題只看我們有沒有興趣坐上這條船罷(我想,「辰衝」會較喜歡我後者的說法)。
 
這樣看來,「辰衝」的確是香港獨一無二的英文書局。而我所指的「辰衝」當然不只一間,還有「香港圖書文具有限公司」(港人愛稱「Book Centre」)和 Kelly & Walsh以及它們的分店。以上除 Kelly & Walsh 是「辰衝」收購回來外,其餘皆由李氏一家創辦及管理。而令次與我們「交流」的兩位「書局人」則分別是在海運大廈「辰衝」上班 Henry Li 和駐守中環安樂園大廈 Book Centre Teresa Li。他們皆屬於創辦「辰衝」的嫡系人馬。
 
那天早上十時海運大廈的「辰衝」甫一開門,我便第一個步入向一職員自我介紹找李先生,想不到李先生便是站在那職員背後在點閱書本,臉上掛著一對深色膠框眼鏡看來四、五十歲卻頭髮半白的人。只見他一派慈祥學者的風範,by the look 我已相信他便是「辰衝」入書的主要決策人。
 
我不敢告訴李先生關於我要到年多前才弄清楚「辰衝」的正確中文寫法這事實,之前就是模模糊糊的只在心中有個大概,也記不起是「晨沖」或是「神聰」了。當李先生招呼我進入他的「辦公室」(其實只可說是一張辦公枱,放在fine arts 那一個部份的角落),我便直接了當的從「辰衝」的歷史說起。起初李先生還很謙虛的說關於公司的一切業務上問題,應該找 Rupert Li,即「辰衝」的 managing director,亦即李先生的哥哥。但話說下去他亦有提及「辰衝」歷史的一二。
 
李先生他們一家為梅縣人。「辰衝」約於戰前由李先生的爸爸創辦,正式的第一間店子在現在彌敦道的瑞興左近位置開設,套用李先生提議的「小說式說年份法」,那時是三、四十年代。跟着那裡拆卸重建,「辰衝」便搬入樂道,大概是四、五十年代吧。海運「辰衝」則是六十年代當李先生從英國學成歸來後開業的。而附近海洋「辰衝」則約於五、六年前開店。至於在各大專院校的 bookstores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的 bookstores 在七十年代便已成立,理工學院的書店則幾經波折到現在由「辰衝」重來主理,城市理工的則是這數年間的事了。
 
                                                                              2014 年仍在尖沙咀樂道的辰衝圖書有限公司
 
至於 Kelly & Walsh 這間在戰前已在北京上海設店的書局,初來港時是全港最大的英文書局,後來於六十年代為「辰衝」收購。
 
而李先生自己則已在海運「辰衝」做了二十多年。那天早上我們的話題很多:有六、四事件;李先生在蘇格蘭升學的公子;有電影《齊瓦哥醫生》裡 Julie Christie 所飾演的 Lara 如何不及原著傳神等。李先生著實非常健談,也只有起碼的學識修養的人才有此能力,連帶我也覺得自己那朝很健談。
 
 
當我問及李先生工作上的智慧時,他只說了四個字:right timeright number;他說他的工作除了要對潮流有不斷的 awareness 外,在訂書時還需要有明智的決定,要看準時機,訂好書,還要訂對數目。他舉了一個例子:八八年尾捷克作家 Milan Kundera 的《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因電影《布拉格之戀》非常受歡迎而成為搶購書本,書局便要能隨機應變,訂定一定數目以應需求。除了以上突發性例子外,平日便要多看一些雜誌報紙,知道時下的潮流,人們的品味,再加上參閱出版社寄來的新書目錄,從而決定要入甚麼書。
 
我們談到這裡,李先生的助手入來說有些問題要待李先生解決,我也便結束這次談話。事實上,我們是在無可無不可的情形下說再見,因為李先生實在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那天若繼續的話,便是三日三夜也未必足夠。
 
同日下午,我便過海到中環安樂園的 Book Centre Teresa Li。因為若想知道多一些 Book Centre 的東西, Teresa 是理想人選,她主要負責 Book Centre 一邊的業務。
 
                                                                                                    2014 年仍在德輔道中安樂園大廈
 
Teresa 看來大概三十歲,梳一個清湯掛麵,和李先生一樣臉掛一對頗深度數的眼鏡,但她沒有李先生那般健談,比較內向,是默默耕耘不計成果的那一種人。但 Teresa 非常好人,對我的問題她都儘量回答。於是我知道了全港四間 Book Centre 的小小歷史。德輔道中安樂園的這間歷史最久,於一九六一年開店,除普遍書目外,主要售技術性及專業性的書籍。第二間 Book Centre 在置地廣場地庫,一九八年開,主要售藝術及音業書籍。第三間位於交易廣場(亦即我最愛流連的一間,蓋因間格寬敞,陳列清晰),八六年才開業,以音業、財經及藝術書籍為主。去年(八九年)文化中心開幕,在那裡的第四間 Book Centre 亦隨之營業,這所 Book Centre 只售跟藝術表演有關的書籍,還有著名音樂家演奏家的鐳射唱片盒帶出售,完全是為文化中心度身而設。
 
2014 年仍在置地廣場地庫
 
可能 Teresa 給我一輪問題,覺得有點吃虧,於是一有空檔她便反問我,說我是文化界中人,對現今人的讀書潮流有甚麼看法。我戰戰競競地思索了一會。首先我答說我不是文化界人,只是雜誌界人,跟著便從袋裝書說起。Teresa 其實有參與「討論」。最後我們都同意一點:以前較受歡迎的書目多是一些 basics 如文學巨著等的書籍,現時由於資訊發達,很多新作者給讀者 pick-up 得很快,因為一有新作品我們很快便可從報章雜誌讀到書評,宣傳做得又快又大,讀者購書的慾望亦隨之增強。近年大家熟悉紮得很快的例子便有 Umberto EcoJay McLnerneyBret Easton Ellis Tom Wolfe 等。當然我們討論的範圍只限英文書目。
 
同一日連續走訪了兩位「書局人」,所得的印象是經營書局絕不易為,所需的毅力和恆心非普通職業可以比擬,亦沒有甚麼職業較做書局般更沉悶。而對於愛讀書的人來說,書局便有如水源般重要。「辰衝」之能夠支持到現在,我們實應該感謝一些像他們的「書局人」。
 
李先生和 Teresa 都婉拒了給我們拍照,你可以說他們是比較低調,但在工作上,他們所抱的態度卻是令人鼓舞的。我還記得那天早上李先生滿心誠意的為一位德國女士尋找她所要求的書目,湊巧書局沒有存貨,李先生便趕忙替那位德國女士登記代訂,服務之熱誠,我們還能要求甚麼?雖然照片看不到,大家大可以下次到「辰衝」或 Book Centre 時找他們談天說地一番,說不定買書時他們會打一個九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