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CON HILL
 
 
虽然还有好一段车程才到达 Wellesley,但距离愈近,心情也愈加紧张,迷惘,就好像快与阔别多年的挚友重聚;但除了彼此寒暄几句,又能道出多少心内的说话? 因为大家都可能已随时间而成长,改变;而更害怕的,是心内一直留存的一段美丽回忆,就此终结。
 
 
回忆,的确很浪漫。 在我们一生之中,很多事也许只会发生一次,但过后,我们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以不同的角度,情感,从回忆中重温这段故梦,这就是现实生活永远没法带给我们的满足。 
 
Conroy 六年前在 Beacon Hill 举行的 party,就是一次很难忘的经验;除了让我再一次接触到 Conroy,一个神话般的贵族外,更令我深深感受到生活的另一面,包括哈佛在内。
 
 收到请柬后,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 Conroy 的 party 地点在 Beacon Hill,Louisberg Square —— 全波士顿最具历史,名望的住宅区。 那儿没有完美的石屎批荡,也没有新颖的高楼华厦,只有 corbel stone paving,一幢幢超过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三层至四层高的 Bostonian town houses。 这就是 New England 的象征,能够在 Louisberg Square 住上一层楼,是一种 under-stood 的身分象征。 
 
Conroy 的房子没有门牌,只在大门木椽上刻上他名字的缩写 C.R.F.S. 四层高的一幢房子,显然没有其他住客,这就是 Conroy 在哈佛的宿舍。 在大门迎宾的大概是他的管家,他很有礼貌地接过请柬,把外衣放置好,引领我进入客厅,吩咐侍应端上一杯酒,然后很恭敬地辞退。 当时宾客大概也有百多人,气氛非常热闹,大厅正中有一队 quartet,正演奏着 Bartok 的 No.3。 二十多个侍应不断地端上食物与酒: cold Salmon、English trifle with sherry、hasty pudding 等。 除了侍应的黑白礼服显得较为隆重外,他的朋友都是出奇的随和,没有刻意打扮,却又十分漂亮,简洁。
 
「Paul,my dear friend,你好吗?眞高与能再见到你。」一把清澈明亮,带英国口音的嗓子从背后直透过来。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把我握着,眼前一亮,不是 Conroy 是谁! 但相比初次在咖啡店相遇,简直判若两人。 六呎高的身驱,玉树临风,棕色的短发齐整地向额后平梳,露出一张完美无缺的轮廓,灼灼有神的双目深陷在笔挺的鼻子后,嘴角挂上一丝充满幽默的微笑,洁白的 Oxford button down 上结了一只深色花格「煲呔」,手中拿着一杯 pink gin。 唯一与初次见面相同之处 —— 他还是隐隐透着那股傲气,一份自信,一点坚毅。
 
「我把咖啡钱退还给你,并非拒绝你的好意,希望你不会认为是一种侮辱;只有我很感激的事情,才能把钱银数字记得那么清楚 ...… 眞高兴你能参加我的派对,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想再见你一面。」短短几句话,从 Conroy ロ中说来,是多么的坦诚,教人舒服。 
 
「Conroy,你的家实在十分漂亮。」我并没有夸耀他。 纯白色的羊毛地毡,衬托着四周墙壁红得发亮的古老 oak panel,墙上挂了许多画。 三十多呎高的天花顶上,是复制 Giambattista Tiepolo - apotheosis of the Pisani Family 的手绘壁画,家具都以白,金为主色,充满了十八世纪 Rococo 色采,但 Conroy 却把它简化,没有瑰丽堂煌式的夸张,更显得更高尚,更具气派。 
 
「你有兴趣参观我的房子吗?我相信你对建筑很有认识,可否给我提供点意见?」Conroy 知道我不认识他的朋友,于是提出较有趣的建议。
 
「坦白说,我对 Rococo 认识并不深,只限于建筑形态,室内的学问实在谈不上。」我说道。
 
「假若你对这方面有兴趣,你可以多花点时间去研究,相信你的兴趣,并不只限于后现代主义,对吗?」Conroy 说话很坦白,而对哈佛建筑学院的理论,似乎也有认识。 
 
「眞想不到你能把 Rococo 的特色发挥得淋离尽致,却没有 over done。」室内每一角落的布置,眞的恰到好处,加上许多的绿色植物,显得空间更有层次,生气。 
 
Conroy 的房子也眞大,每层有三千多呎,下层为客饭厅,二楼为书房,客房,三楼为睡房,而四楼,是一个 studio,搜集了许多的油画,雕刻与家具。 
 
Conroy 的书房十分大,藏书量足够做一个小型图书馆,书架上摆满他在 Oxford 运动场上的彪炳战绩,金银夺目,闪闪生光,把书房四周的红木照得发亮。 还有很多很多的照片挂在墙上,大都是他与家人,亲戚,朋友在不同的宴会,场合下留影。 单凭照片,已没法想象 Conroy 社交之广。 墙壁上中央有一幅很大的照片,是一座十分壮观的古堡 ……
 
「Blenheim Palace!」我不禁随口而出。 
 
「猜得很好 …… 但,这不是 Blenheim 这是我的祖家 …… 其实 ...… 我也很想念它。」Conroy 看着照片,沉默了片刻。
 
「我的曾祖父十分欣赏 Blenheim,于是祖父也按照它的形态及特色建造。但在建筑比例上,与 Blenheim 有分别,不过,单从照片看,的确很难分辨。」Conroy 还是凝望着照片。
 
「希望有一天,你有机会来探望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它。不过,我的祖父比较传统,并不同意 capability brown 的 romanticism,所以在 courtyard 的设计上,比较偏重于十八世纪的 noble classic …… 其实我并不同意。」Conroy 一口把杯中的 pink gin 喝尽。
 
「Conroy,你为什么来哈佛?」我实在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 
 
Conroy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燃点了手中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慢慢说道:「Freedom。」
 「Freedom ?!」
 
「对,是freedom你明白吗,我生长在一个很特殊的环境。我有一个完美的家:我最心爱的祖母,最値得我尊敬的父母及我最疼锡的妹妹……我拥有的实在太多,但,我从未拥有过自己。我将来要做的事情实在很多……我需要的,是时间;更需要的,是去明白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哈佛,只不过是我离开Oxford最适当的justification。其实,与我原来的目的没有多大关连。」
 
「不过,哈佛让我认识了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也结识了许多朋友;所以,我目前生活得很快乐,很充实。」他继续吸着手中的香烟。
 
 「Conroy,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但你有否怀疑过,你的快乐,充实,是因为你有足够的条件去追寻,去改变现实;而很多人根本没有这种优先条件。所以,你也许只是生活在一种luxury里面。」
 
「对 …… 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假若我一旦失去了一切,我会怎样?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有答案,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不过,我很清楚一点,I can only accept what I have got,难道这是错吗?上天本来就是不公平,这一点,你我都没法改变,但至少,我自己去争取 …… 我并没有放弃自己,更加没有接受命运的安排。 」
 
一张照片,竟引来 Conroy 一番说话。 虽然他目前生活得很快乐,但我相信,他更深爱着祖家,总有一天,他会重投故园的怀抱。
 
 我们回到大厅,Conroy 微笑着说:「听闻 Colonade 的 catering 及 bar tendering 十分出色,于是把他们请来,让大家分享,希望没有令你失望……你知道吗,我认为我们一生之中很多事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懂得如何生活。」
 
Conroy 的贵客中,竟然很少哈佛同学,大部分都是在波士顿从事写作及艺术工作:搞创作,音乐,舞蹈等。 他介绍我认识了很多朋友,但却忘记彼此交谈了些什么。 因为我心内只是感到阵阵难过,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渺小。 满以为哈佛已把我带到学术的另一境界,原来认识的却是那么有限。 学海无涯,难道眞的惟勤是岸? 我眞的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