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的生命示範                                                                              20187                       號 

 

 

本文照片原刋於1991年1月〈號外〉

 

記憶中早期的《號外》對林燕妮沒好感,一直都不怎認同肯定她,不賣她賬,更不用說追捧她了。或許當時眾編輯(包括我在內)年少輕狂,多少有點別樹一幟、鋤強扶弱、人棄我取的反叛心態,而對林燕妮早在七十年代已是個household name,是報章副刊和社交界紅人,逢ball必到,每次穿上價值連城的名牌「戰衣」讓記者「謀殺菲林」,八卦周刊爭相刊登就當做替自己刋物「升呢」,另外傳說中她寫稿的稿紙每張都噴上香水,搞到那些副刊老總校閱時暈其大浪,這一切都不是當年《號外》那杯Perrier

 

或許林燕妮正好是香港黃金盛世時代的叱吒風雲人物,而《號外》就嫌她太主流、太大路,非我等同路人,所以早期《號外》絕少提起她(除了間中一些語帶嘲諷的評語按語),甚至有點劃清界線,講「靚人」我們選擇「推廣」施南生,因為香港極少人知道有她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施南生是香港的best kept secret。我們和亦舒也一拍即合*,亦舒免費替《號外》寫文自然有她的計算,當林燕妮在報章用〈粉紅色的枕頭〉做她專欄欄名,亦舒在《號外》就用《淺紫色的底褲》,索性玩到底,大概也只有《號外》才會陪佢癲,由得她任性到底。我們甚至登白韻琴的文章,皆因白韻琴,在某一程度和《號外》都屬當時文化界的outsider,相信白韻琴也自覺到,無論她如何努力,她始終不曾受「才女圈」認同,始終被摒棄於核心以外,《號外》就有點鬥氣地開欄給她寫社交圈八卦新聞。

 
聽聞不存好感是雙向的,林燕妮在報章的專欄好像費事益了我們似的,對《號外》也同樣從來隻字不提,所以就算《號外》轉性邀她賜稿,她也必然毫不考慮拒絕。而《號外》亦不認同屬她陣營的黃霑、劉培基⋯⋯
 
互不往來的關係持續到《號外》多位創辦人相繼退下火線,到了1991年底,不知是黎堅惠還是誰,竟然約到林燕妮做《號外》封面,並投放了大量篇幅,以她為專題命名「華麗緣」,印象中那輯近乎單色 (紫綠色) 的相片拍得她很漂亮,神采飛揚,不知算不算一笑泯恩仇,定是乜仇都報哂不過這個破冰特輯已來遲了十多年。
 
 
So much so for林燕妮與《號外》盡在不相往來亦從未訴之於口的恩怨。
 
我身邊不少朋友和林燕妮都很熟絡,經常相聚,但我本人過去幾十年與她面對面同坐一桌五隻手指都數到,談話交流就更幾近零,真實生活中的她是個怎樣的人,我沒有第一手原始資料。
 
記得母親曾盛讚林燕妮的文章往往流露一股傲氣,今次她靜悄然離世我最大的感觸是她把她的傲堅持到最後。她患重病一直都有傳聞,但從沒得以證實,她本人更從不透露片言隻字,我有一位朋友和她十分相熟,由細玩到大也不知情,這位朋友不時都約燕妮(她是這樣稱呼林)相聚,吃飯睇戲看show,但這一兩年不知是善忘或怎樣林燕妮經常甩底失約,又不作解釋,行為變得古怪,上次和我這位朋友飯聚時她也開始懷疑「佢係咪有嗰味嘢」,大家都知道林燕妮家族有癌症歷史,我朋友這句話外人聽好像有點輕佻不敬,但一班熟人一起時隨意噏,我又覺得沒問題,反而令沉重話題變得輕鬆自然些,特別是當眾人都心中有數她是患癌高危人士。
 
即使如此,從媒體看到她離世的消息依然令人感到很突然,事前一直不覺看到任何有關她病重的報道,我相信她是刻意不讓公眾,甚至她的朋友圈知道她的病情,我很佩服她這份謝絕外間關懷同情的傲氣,她另一好友說她很有「class」,對,就是那個字「class」。
 
 
現時在互聯網、社交媒體不少知名或不知名人士都喜歡公開自己病情,分享抗癌經歷,有些已差不多變成真人騷,當然亦累積到大量親朋好友粉絲以至陌生人紛紛俾like,爭相留言(如「加油」),或許也是一種心理治療,令到公開分享的和俾like的兩方都自我感覺良好。或者真的能收「集氣」之效,但賜「加油」二字就當自己已日行一善,我總覺得這類因利成便加把口行的鼓勵是不是已濫用到變得無意義?

所以我反而更欣賞林燕妮唔care這種2 cent打氣,選擇孤身走我路到最後,她寫她《明報》專欄位最後幾篇文時應該知道自己已快走到生命盡頭了,看她倒數第二篇談夢,寫得多subtle,她示範了什麼是很瀟灑,很有classexit,和生命說再見。到我走到我生命盡頭時相信是學不到的。

*亦舒替《號外》寫的文章輯錄在本站「五大作者專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