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書璇 - 尚有未完電影夢 2014 年 1 月 星島日報
如果簡單介紹唐書璇,或許借用「息影女星」那「息影」兩字稱她為「息影導演」也頗適合,畢竟她最後拍的一部電影距今已三十多年了,但對熱愛電影藝術的人來說,她的光環始終沒有消失,依然是香港電影史上一個傳奇。
聽說其實這些年她從未停過寫劇本,只可惜在她創作的全盛期一直都找不到投資者,到近年內地投資拍片的熱錢不絕,無奈她無論年紀、心境、、動力、創作熱情都追不返來了,也只能替她惋惜與現時這個黃金機會擦身而過。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她編寫的英語音樂劇《I Ching》(I是指「我」,Ching 是四人幫的江青),去年在美國洛杉磯上演過幾場,反應不俗,現正籌備重新排演再度公演,她說她趁有一次與百老匯音樂劇殿堂級大師 Stephen Sondheim 晚膳,乘機播放《I Ching》的插曲希望聽到他的意見,當然大師並沒有刻意用心聆聽,只是當成進餐時的背景音樂,他說要寫悅耳動聽的歌曲不難,但要突出,令人一聽到就覺得與別不同,留下印象才考功夫。而大師一生大部分作品確非一般的「悅耳動聽」,就像經典的《Send in the Clowns》無論歌詞、旋律,都絕對稱得上與別不同,一聽難忘。
Stephen Sondheim
當晚《I Ching》的歌一首接一首,Sondheim 都沒有甚麼反應,繼續進餐、交談,直至播到《紅色娘子軍》選段,他才突然停下來,真正去聆聽這段音樂,然後他說這就有點不同了。Sondheim 其實並不知道這段音樂是來自文革時期的樣板戲,他也許亦未必認為那是甚麼傑作,但他敏感的耳朵一下子就感覺到它確是有其特別之處,唐書璇當晚不知有沒有感到失望,An evening with Stephen Sondheim,他竟提都沒有提其餘特別為《I Ching》創作的歌曲。
紅色娘子軍
狄娜商借半島拍攝
以上的小故事是幾個月前在唐書璇中山的 Second Home 作客時她告訴我們的,和唐書璇聊天永遠是件樂事,從她口中道出的大小軼事都是無比的妙趣橫生,而且總是那麼星光熠熠,對我來說比看 Vanity Fair 更精采。她在中山停留了一段時間,相信是特意出席她兄長唐書琨在中山美術館舉行的個人油畫展,趁此良機我和幾個仰慕她、研究她電影的年輕文化人特意去中山拜訪她。當天她的心情似乎甚佳,很主動的談到她個人的創作生涯,一些當年拍片的實況,以及對自己及他人電影作品的批評、感想,嚴肅輕鬆兼而有之,如果她肯讓我們把整個談話拍成視像就好了。
2013年11月往中山探訪唐書璇
當天嚴肅部分就留待在場那幾位年輕朋友慢慢鑽研,我倒想分享唐書璇提到一九七八/七九年她拍《暴發戶》(《大亨外傳》)時狄娜不計片酬,「仗義」客串片中戲分頗重的一個商界名女人角色,更難得是她竟能代製片游說半島酒店借出 Gaddi's 餐廳拍攝片中一場重頭戲!半島是從不會借出任何場地供人拍戲的,它們有如鎮店之寶的 Gaddi's 更加是絕無可能了,上世紀五十年代荷里活電影《江湖客》(《Soldier of Fortune》)來港取景,也只能拍到半島酒店外貌,大堂部分全是在片場搭景拍,狄娜真不愧是傳說中的狄娜,竟能連 Gaddi's 都借到手,絕對是天大面子了,而以我所知那確是唯一一次 Gaddi's 在銀幕出現。不過我相信狄娜亦深諳適可而止之道,片中另一場酒店套房戲,已不是再借用半島,而是在馬路對面那時剛建成不久的喜來登酒店拍攝。
難能可貴的恩賜
講起狄娜,唐書璇又提到她隱約記得狄娜在片中講了一句即興的對白,聽起來十分的過時,完全不屬於那個年代,剪片時每次看到這場戲,聽到這句對白,她和張叔平(副導演)都忍不住笑到前仆後仰,停不下來,可惜她已完全記不起是甚麼一句對白了。
狄 娜
那次見面後,那幾位文化後輩很有心,把唐書璇拍過的四部電影(《董夫人》、《再見中國》、《十三不搭》和《暴發戶》)複製成光碟送給我,讓我有機會、有系統的重溫她的作品,看到《暴發戶》時,我特別留意究竟狄娜講了一句甚麼對白,令到唐書璇和張叔平兩人笑個不停?
看到去 Gaddi's 那場戲:狄娜吃完她的午餐離座,經過黎小田那張枱,小田馬上拉他朋友一齊起身與狄娜握手打招呼,而狄娜的眼睛從小田掃到去他身邊那位男士,然後大方主動伸身過去並笑吟吟地說:「仲未介紹噃。」
相信他們笑就是狄娜這一句了。
先前編輯來電郵問我今次文章的題材,其實我是打算寫從來沒有機會拍成電影的劇本,但我胡扯竟去不到正題了,在中山那天,唐書璇主動提到她好幾部早已寫成的劇本,其實都已經很完整,隨時可以開鏡,包括早年她接受訪問時,曾不止一次提過一部以八國聯軍為背景的電影劇本,另外她亦已改編了台灣兩大作家王文興的《家變》和白先勇的《花橋榮記》,她還即席描述了其中一些永遠沒法實現,但活在她想像中的場面,看到她興奮的神態令我感到一陣神傷。我又想起張叔平曾經找過陳冠中和鍾曉陽替他寫劇本,而且都已完成了,我還記得曾經有多少時間在張叔平家聽他講那兩部劇本的細節,以及準備找哪些演員 …… 確是美麗的夢,我巴不得先睹為快。
所以每一部拍成的電影,其實都是難能可貴的恩賜。那麼爛作品是不是更不值得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