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不得黎堅惠 2014 年 3 月 明 報
黎堅惠那麼年輕就離開塵世，真的一下子叫人很難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捨不得之餘也惋惜畢竟我們已無法見證她下半生的精彩了。
但寫這篇懷念黎堅惠的文章亦有一定的壓力，她是一個我偏愛的後輩，我欣賞她那份傲氣，她的率性和心中從沒熄滅對生活、生命、創作和追求完美的那團火，然而我確是看到她性格上的某些缺失，如果寫出來可能會被人說「識得話人唔識得話自己」，我相信我也有著不少自己察覺不到或不願面對的缺點，或許同樣曾被黎堅惠看穿過，但我們從沒有說出來提點對方，可能我們真的並非那般熟絡，更重要是大家都明白彼此同是主觀很強的人，各有各的盲點，很多時都承載不下別人即使是的善意的忠告。
記得是在八十年代後期吧，陳冠中曾很雀躍告訴我《號外》會有接班人了，他從當時剛從港大畢業加入的生力軍黃源順和黎堅惠身上看到《號外》的新希望，雖然黎堅惠後來未如陳冠中所願成為《號外》接班人，但她出外發展後，一直在不同的傳媒單位（包括被她搞得有聲有色的《Ameoba》雜誌）繼續發揮她對潮流的敏銳觸覺，日積月累建立了她作為時尚「達人」（一個我多不喜歡也不明何解的名詞）的地位。
和黎堅惠熟絡反而是在她離開《號外》之後，這些年不時我們都會通過一些共同的朋友（像 Simon Chung 和他的太太 Betty）約出來飯敍，才隱約得悉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與丈夫（名攝影師 Sam Wong）離婚成為單身媽媽。要在社會拼搏，又要照顧孩子，必然是十分疲累的廿四小時 Full Time Job，所以她有時發牢騷我可以理解，難得是她在繁忙和壓力重重中依然抽時間去享受和吸收一些對她事業沒有任何直接幫助或得益的事物；全靠她推薦我才找到電視劇《Boston Legal》和現仍在播的《The Good Wife》來看 (似乎她對律師劇情有獨鍾)，她說她迷上了《The Good Wife》裏面叫 Will Gardner 那個律師角色，哈哈，我也絕對有同感。
2007 年她出版她半自傳式的時裝書《時裝時刻》（花了多少心血的編輯！），專誠請我幫她寫其中一篇序，當時我真的十分感動；2007 年看書籍看雜誌的公眾相信已沒有幾多人仍記得「鄧小宇」這個名字，她找我寫絕對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名氣，令她的新書錦上添花，我是願意看成是她對我的一份敬重，至少她在重要時刻並沒有忘記我。
2009 年我那本《吃羅宋餐的日子》舉行新書發布會，也是抱着患得患失的心情，不知還有什麼人會 give a damn 之時，難得兩個當年「接班人」黃源順和黎堅惠都前來捧場，更在現場發言，也促使我們打後的電話電郵來往，以及偶爾的二人飯局，亦因而對黎堅惠有較深入的認識。
日期已印在照片上
未去南美洲「朝聖」，寫她那本「心靈之書」《天空之鏡》之前，她已十分熱中新紀元，New Age 那些另類哲學、身心治療和生活方式，和我談了很多她認識的Shaman、Guru 說什麼新紀元來臨之前，人類將面臨大災難，淘汰大量邪惡分子之類的言論，我沒有這種「慧根」，所以基本上也是左耳入右耳出，不過確是看到她性格上的某些極端，一方面她如此追求靈性，而另一方面又感受到她仍然有着很多 …… 說得好聽些是「負能量」，難聽些是「怨氣」，和她交談總有多少接收到她那份「唔甘心」和「唔忿氣」，好像時尚界、文化圈、傳媒、知名度、國內市場、公關公司、銀行月結單通通都欠她一份公道，甚至有時給我一種「憎人富貴厭人窮」的矛盾 (當然她的憎和厭不一定是富和貧)，我也曾賞試婉轉地開解她，希望放開些「睇化」些，不用什麼都那麼執著，像《天空之鏡》一書，在她去追尋靈性之旅之餘，為什麼仍要刻意寫自己非要坐商務客位和入住五星級酒店不可？這就是她想建立的形象嗎？
但我亦知道她一直都很努力去改變自己，希望能進化成一個更「完整」的人，也很想撫平童年受過的創傷，她告訴我她曾找靈媒追朕她與她母親百孔千瘡的對立關係的根源 …… 她是用她的方法努力着，我希望在她離開我們這個時空之前，她已從對自己種種的不如意，對人生種種的不滿中釋放出來。
《天空之鏡》發佈會香港站在海港城 LV 店舉行
人世間的一切，包括生命，是何其的脆弱、不堪一擊，聽到她已離開我們那天，我上了她的 blog，她的照片、她的文字，她的推介 …… 都仍擺放得好端端的，但跟住怎樣呢？再會有更新資料嗎？然後我可以想像上訪的網民逐漸減少，然後來到一天，這個 blog，像我們所有人的 blog 一樣，亦會消失，不留痕迹。
生命也是一樣，聽說黎堅惠患上乳癌後，本來可以選擇去美國治療，她卻寧願去泰國接受另類/實驗性的療法。面對無情的病魔，可能無論什麼療法結果也是徒勞無功，當年 Tina Chow 病入膏肓時，用各種靈異水晶把自己團團圍住，據聞也曾求見達賴喇嘛，但最終亦離不開中國坊間婦孺智慧那句﹕「閻王要你三更死，不許留人到五更」。
生命，說到底，結果不就是還完到去這個層次？
相關參考: 黎堅惠出席《吃羅宋餐的日子》發佈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