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甘國亮拍《慾望號街車》 1977年1月
現時打開報紙﹐很少會看到些驚心動魄的新聞 —— 美國總統大選、中國打倒四人幫已成過去﹐至於中東和石油等問題也是老生常談﹐見怪不怪。反而揭到娛樂版﹐偶然會發現一兩段真正令人大吃一驚的新聞﹐例如最近我在一欄「電視快訊」內獲悉甘國亮準備開拍《慾望號街車》﹐並安排在《世界著名劇集》這個專演世界名著、文學瑰寶的節日中播出﹐不禁令我大為震驚。
本來把一本本世界名著搬上熒光幕已是一件相當刺激的新聞﹐拿田納西威廉斯的《慾望號街車》來改拍則更令我刺激﹐現在竟然由甘國亮去負責導演﹐可以說是刺激上加刺激﹐實在令我吃不消。
田納西威廉斯的《慾望號街車》寫於一九四七年。此劇當年在百老匯上演﹐轟動一時﹐獲得普立茲及 N.Y. Drama Critics’ Circle 的最佳戲劇獎。後來搬上銀幕﹐四個主要角色﹐除了馬龍白蘭杜之外﹐其餘三位 (慧雲李、卡路馬登及金亨達) 均獲得奧斯卡金像獎。至到今時今日﹐《慾望號街車》仍然被公認為田納西威廉斯的最佳作品之一。
但我始終覺得田氏的東西不適宜由中國人演出﹐我不是說中國人不能夠接受田納西威廉斯﹐我們可以﹐但我們不可以接受由中國人演出的田納西威廉斯﹐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位作家劇本的風格一向都是充滿暴露、猥褻、性變態、精神分裂及狂野的行為﹐如果一旦由我們這些慣於含蓄、保守的中國人來演出﹐效果和說服力自然會大打折扣﹐亦會因而影響劇力。也許唯一的例外是《玻璃動物園》﹐所以鍾景輝在田納西威廉斯芸芸劇本中﹐揀了這個早期作品來演﹐也並非無因。
由於這個關係﹐我特別關心這次演出的演員名單﹐兩個女主角﹐Blanche 和她的妹妹 Stella﹐甘國亮挑選了蘇杏璇和程可為。就外形而言﹐程可為比較接近 Blanche﹐但我懷疑她能否擔當得起如此吃重的角色。那麼蘇杏璇呢﹖我個人認為蘇杏璇是全電視界演技最優秀的女藝員﹐由她來演 Blanche﹐演技上是絕對沒問題。Blanche 是一個出身於美國南方望族、有教養的女人﹐她性格浪漫、抑鬱﹐時常沉溺於過去那個不再復返的優雅時代﹐而在現實世界中無所適從。這個角色由蘇杏璇來演必然會十分出色﹐但問題在於她的外形,Blanche 雖然年華老去﹐但畢竟她是一個曾經美麗過的女人﹐而蘇杏璇則從來沒有美麗過﹐況且田納西威廉斯筆下的 Blanche 一向給我們的印象是個十分纖弱的女子﹐甚至我可以放膽說她必須是一個纖弱的女子﹐因為這樣可以和粗壯的史丹利 (劇中男主角) 成一強烈對比。所以由身材略嫌肥胖的蘇杏璇演 Blanche﹐說服力一定會大為減弱。
再說劇中男主角史丹利﹐他是一個驕橫、強暴、粗野、狡猾﹐最重要的﹐他是一個充滿男性優越感的波蘭籍勞工階級。當年馬龍白蘭杜塑造這個角色﹐早已成為經典﹐現在我們當然不能期望石修能夠達到白蘭杜的水準﹐只求他不會把史丹利演成一個一般的「憤怒青年」就好了。也許我們不應該太苛求;要找個演技和肌肉同樣發達的演員﹐實在不易﹐畢竟馬龍白蘭杜是個罕有的奇蹟。
至於賈思樂﹐他在這部戲裏究竟做什麼﹖寫到這裏我又不禁擔心甘國亮會來個意識流﹐或者弄些回憶場面﹐要賈思樂去扮演 Blanche 那位從來沒有在劇中出現過的亡夫﹐破壞了我們的想像力。不過我隱約記得在劇中一個送貨 (信﹖花﹖) 的男孩子﹐出現了幾分鐘﹐外型應該和賈思樂吻合﹐保佑賈思樂演的是他而不是演 Blanche 的亡夫。
現在我又要輪到為甘國亮的導演手法而擔心﹐我希望甘國亮能夠明白到《慾望號街車》不只是描寫一個心理不正常的老姑婆那麼簡單﹐雖然我相信田納西威廉斯寫此劇時也沒有意圖去象徵、探討「文明與野蠻」、「人性與獸性」之鬥爭諸如此類的「大」題目。田納西威廉斯要表達的是一股悲情 —— 無論我們有多麼優厚的修養﹐一旦面對性慾這股力量時﹐我們都會變得孤立無助﹐那麼軟弱。我們會發覺到我們的文學、音樂、美術、學問 …… 到其時都變得那末 irrelevant﹐那一份挫折感就是《慾望號街車》描寫得最成功、發揮得最淋漓盡致的地方。
當然﹐我誠心希望甘國亮即使明白到﹐也不會親自出鏡﹐解釋給觀眾聽。我仍記得那套樣板戲《簡愛》開場時﹐甘國亮坐在一個滿布書籍、《紅與黑》和《藍與黑》並列的書房內專心看書。當鏡頭漸漸推近時﹐他「突然」發覺了觀眾﹐於是便微笑地放下書本﹐向觀眾簡介布朗蒂。到完場時﹐他又作了一個簡單的總結﹐然後鏡頭慢慢推開﹐而他又再次把頭低下﹐重新看書。背景則漸漸響起些古典音樂﹐《世界名著劇集》就是這樣完結﹐我最近從麗的官方刊物《電視周刊》英文版學了一個字 —— cornography﹐用來形容甘國亮這個安排實在適合不過。
有一點我必須感激甘國亮﹐就是他對時代背景和服裝都有一定的考究。從報紙上的宣傳照﹐我很高興看到程可為、蘇杏璇她們都穿上四十年代的服裝﹐梳了當時的髮型。現時的電視電影﹐大部分都漠視時代背景﹐一不就是現代﹐一不就是民初。完全沒有當中那幾十年的服飾﹐故此﹐甘國亮在這方面的執著﹐實在值得嘉獎。
距離《慾望號街車》上演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逼近﹐我的心情也愈來愈緊張﹐我真擔心我心愛的劇本會變成一齣電視婆媽戲。不過最令我放心不下的就是甘國亮和他的編劇究竟會怎樣去翻譯那一句「Whoever you are —— I have always depended on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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