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嗱」•「即係」•「不如」及其它 —— 尤明 (丘世文) 1983 年 7 月 號外
現代語言學中有這麼樣的一套理論: 大體上而言,女子比男子聽似口齒伶俐,而口齒伶俐通常反映內在思維的簡單 —— 概因陳腔套語本來就無需言者有心,信口說來就是滔滔不絕的話。反過來說,不擅詞令,或者是欲語還休的人就未必一定資質差劣;因為,認真的人總會有詞不足以達意的苦惱,而複雜的心智更加令人顧此失彼,來不及平鋪直敘暢所欲言。
這本來就是儒者遠古差點也發現到的理論,只可惜他們本末倒置了,教人慎言,要人剛毅木訥,勸人不要巧言令色,到底還是希望教條地從表而裏,要人因少說話而顯得很有思想的樣子。
這套理論很真切,尤其應用在本地傳播媒界幕前工作的所謂司儀和藝員身上。
聽收音機的節目主待人、電視節目的對話,如果留心一點,或者細心執筆劃線,包保你要在短短的幾十分鐘內記下不少套語重覆的驚人紀錄。尋常的例子如:
「嗱!各位 ……」
「嗱!睇完呢個節目 ……」
「嗱!你唔好以為 ……」
「即係呢 …… 」
「呢!即係如果你將 …… 即係 …… 即係呢 ……」
「靖哥哥!不如我地行嗰邊咯!」
「呀!不如 …… 唔好!不如 ……」
「嗱」、「冇錯」、「即係」、「不如」這類口頭禪,本來就似英語中的 you know、kind of 、so to speak …… 等,有助言者稍歇整理思路,瞬即言歸正傳的。
總覺得現在的情況壞透到這類套詞反客為主,已變成大眾媒界的言談的正文,一天到晚倦了躺下來只記得聽了大串「嗱」、「即係」、「不如」及其它。
電視配樂方式復古
還記得二三十年前港產粵語片的配樂嗎?如果忘記了,你還可以捱幾晚夜,凌晨兩三點鐘扭開電視機來重溫一下子:看曹達華在〈賽龍奪錦〉的嗩笛聲中惡鬥、新馬仔在〈將軍令〉的琵琶聲中力拔山河,或者,余麗珍在〈雨打芭蕉〉的二胡聲中撫養孤兒 —— 那時候一般的所謂電影配樂,就是挑選幾首膾炙人口的廣東小調,任意與膠片的長度配搭,大概片段一完就把唱臂提起,音樂也就偶然而終了。
後來邵氏出品的電影雖然比較好一點,但類似于倩與趙雄在《斷魂谷》戲中造愛,赫然奏起 Ventures 的〈Walk Don't Run〉,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配樂也屢見不鮮。但整體而論,十幾年來的港產片和電視節目的配樂倒是講究進步了。
然而,近年來卻還有不少倒退復古的現象: 獅球嘜花生油廣告中油煙火旺響起 Jains Ian 的〈At Seventeen〉令人費解還情有可原,但新近看今日新加坡的紀錄片段,其中有介紹當地馬拉人婚嫁情況的,本地的編導卻自作主張配以 Jan's Ian 的〈In the Winter〉—— 效果就有如把〈分飛燕〉的音樂為婚禮場面助慶、或者以喪禮進行曲替賀壽添喜一樣,簡直莫名其妙的。
耳濡目染在這種秩序大混亂的「美感經驗」中,久而久之,我有點反常,就似每聽到英國國歌那樣,總要起來關電視飛躍上床睡覺,雖然廁身在官式典禮中亦然。
時代感與時代錯誤感
看任何藝術作品 —— 尤其描繪不同年代事物的 —— 其中所牽涉的美感心理原本就是錯縱複雜得難以解釋的,而使事情更加複雜化的還是:要算你能推訂一套理論出來,也不應,更不可能視之如絕對標準,倚仗為欣賞或批評林林總總,基於不同傳統和技巧的創作。
我不假裝權威,但隱約間我總認為藝術優劣之分仍是有所準則的 —— 成功的作品該能善用諸種手法以奏預期之效,矛盾有時候不要緊,只要那是作者蓄意的技倆,為創前所未有的美感經驗挺而走險而為的。
這是近來看港製電視劇偶有所感而發的理論:問題只要你在短短不到一小時間竟可能被拋離和召引到不下千種截然不同的公式領域間,又怎可能不驚而深唯究竟呢?好比看《射雕英雄傳》中所感到層出不窮的震盪: 一時要你從大嶼山的景物中想像蒙古大漠的風光、一時又要你從荔園宋城中聯想中原、一時要你從「相公」、「娘子」等用詞幻覺古風、一時却又被發音油脂的黃蓉說句:「我唔會咁『咋』嘅」趕想旺角先施的正門去。
當然,莎士比亞在古羅馬的世界中也會不慎來句「聽鐘攪響」的時代錯誤,或者要凱徹臨死英拉丁夾雜說: “Et tu, Brute? Then fall, Caesar!” 但本地的藝術與之相形之下,卻是那般毫不省覺,力不從心的。太陽黑點無損大師的光芒、而港產的所謂藝術作品縱有優點,總的看來還如破舊穿洞的黑垂幕,偶然透出小小亮光而已。
這是原文的插圖,在沒有互聯網搜索圖片的年代
《號外》能找到如此配合內容的照片,其心思和認真的態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