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 —— 陳冠中 1983 年 9 月 號 外
記錄在案: 香港「已經」斷送在中國手裏。敗象已顯,英國人失去了統治的決心,本地聰明才智之士更沒有了前瞻的雄心。
不要以為我有什麼個人妙方,可延長地方陽壽,正如古典的戲劇,悲慘的收場是眼光光無可避免的,任何有心人士,可惜都只是來得太遲的英雄。
若果死症已定斷,何必塗脂抹粉,放出自己也不相信的空氣,強作樂觀?闢什麼謠、擺什麼親善姿勢?
《號外》幾個跟我談這事的人,有不同意見,只有鄧小宇流露相近的悲情,丘世文覺得香港仍有得攪下去,近日見到林秀峰,他自己成為錢財新聞人物之餘,却出奇地達觀,對香港前途採一個長綫歷史看法,相信人有適應及改造社會的能力(見本期另文)。岑建勳身處最熱辣辣的電影焦點,無閒空想,但把握目前,最短期內做最多的事情是他的態度,盡在不言中。我相信局勢已如下坡車,問題只是快與慢。
These will be the last days of ...... 是 Pompeii 一般的驟然,還是蠶食般逐漸?
李鵬飛
記錄在案:李鵬飛一團人是忠的,曾說真話。
《明報》Copain 王亭之、沙翁等,你說他們專講反話,但小節不拘大節上並無出錯。《星島》王延之、《信報》林行止、《七十年代》李怡、「遠東經濟評論》Mary Lee,亦在大前題上,顯示出洞悉力。
林行止 李 怡
我們怎還會相信共產黨呢?這時候贊成「港人治港」論調者,客觀上已成為共黨宣傳機器的伸延。
問外資對香港有沒有信心,是無意義的。當然他們有信心,一向千方百計想跟中國做生意,香港變為中國領上,豈不更妙,平白踏入了中國市場。外資說好說壞,與港人真正利益,是兩回事。
詛咒那些捧民族主義招牌的人。「龍的傳人」、「做個勇敢的中國人」、「我的中國心」及一大堆民族垃圾令我作嘔。中國已經是半個超級大國,還吹說什麼民族魂?海外華裔無祖國,安心立命到處為家,不亢不卑,民族意識到此為止,其餘只是 bad faith 商品推銷法。(並支援了一個壓逼性的政權,等於三十年代德裔人唱「我的祖國」間接支援了納粹政權。)
中國當然會繼續存在,而歷史上共產政權從未崩潰過(除了智利阿倫第政府)。中國可能會變好,誰不是這樣希望,但你可體會到「中國可能會變好」這句話背後的一廂情願。
「不要做民族命運的逃兵」,這些宏偉而含糊的說話害死人,五十年代海外知識份子回歸中國,就是誤信一些自加在身上的民族要求。
拒絕相信一切宏偉的承諾。
正是民族命運逼使我們逃亡。我們,個別而言,是中國近百年來在洋人面前最具尊嚴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