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銷上流社會 —— 宋家驄 (陳冠中) 1979 年 3 月 號 外
The Discount Cult of the Petite Bourgeoisie
小布爾喬亞是無所不在、無樣不學、無減價不到。
由馬尼拉機場到溫哥華大酒店、由台北西門町至巴黎香榭麗舍、由芭提雅至拉斯維加斯，香港的小布爾喬亞遊客帶著他們的日本相機及航空公司旅行袋無遠弗屆。你們又怎能怪 Gaddis 的領班及新同樂的看門阿差擋不住他們？
由人造皮仿北歐傢俬至中國紅木枱椅、由假字母帆布手袋至詩韻 Etienne Aigner，由本田雅閣至保時捷 928，充裕的小布爾喬亞只需要把花錢重點略加修改，不難分件購置。你們又怎能阻止每個中環女人衣櫃裏都有一兩件設計師的作品？
你們應可以猜想到，連卡佛詩韻 Joyce 大減價首天是香港最壯觀的盛會之一。
今天，小布爾喬亞是唯一能夠集體地決定日常生活形式的階級。
小布爾喬亞是最勤力的，我們只要看看他/她們接受潮流的速度就知道。他們轉換服飾、習慣、嗜好及意識型態的速度之快是歷史上未見過的。他們是最富貴實驗精神的。他們霸佔了所有意識媒介，是時裝、藝術、建築、哲學、評論及設計的執行者。他們的名字與集體消費分不開，而名牌及廣告則是這種願望的實現。任何事物受不住「暢銷」的引誘便成為了小布爾喬亞的遊樂場。
但歷史上，小布爾喬亞最自卑的。他們生存的目的是為了洗脫小布爾喬亞之譏。他們的偶像不是自己，而是他們想像中的上流社會。
可是，舊有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已無人可以壟斷，他們的奢華只是彩色雜誌的插圖；他們「獨有」的生活享受，小布爾喬亞亦在擇肥而噬。理髮師的登喜路打火機、雜差的勞力士錶、小明星的平治跑車，所謂「品味」與商品的素質無關。遲早，電視錄影機及接牆地氈好像冷氣機一樣是華富邨家庭的必須品。
再沒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
再沒有 exclusive 這回事。
exclusive 或 mass 只不過是市場學裏的兩條路綫。
沒有人可以阻止小布爾喬亞的前進。XO 白蘭地、檸檬洗潔劑、意見調查、麻將房、艾曼妞、止汗劑、簡理基課程、麗萊相機、罐裝啤酒、花生漫畫、運動衫、電子錶、機場暢銷書，這些小布爾喬亞主意繞著地球走。孟加拉人民會用李斯德林漱口嗎？毛里裘斯人也喜歡漢堡飽嗎？至少，巴黎時裝與可口可樂是會出現於上海虹橋機場。
上海 Gucci 店
小布爾喬亞是無堅不摧的。
※ 附﹕
小布爾喬亞的技術性定義
對不起，我不是八卦，我只是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故此冒昧地請教你幾個問題：你投資所得的利潤是不是你主要的收入？該項收入能否支持你的生活？如果答案是「不是」或「不能」，那麼你是否純粹靠出賣自己的勞力（包括勞力及勞心），為雇主做事？你可能想答「是」，但你要小心。你肯定自己沒有任何額外收入？如收租、津貼、利息、佣金、版稅、獎學金？
肯定沒有接受家中補助、沒有物業、沒有私人生財工具——甚至沒有私人的唱片收藏，將來或許能替你帶來一筆財富？簡而言之，你的入息中，沒有是由他人的剩餘價值中得來的？對不起恕我直言，如果你的答案是「有」的話，你大概是「小」布爾喬亞。
你可能不喜歡這個身份，一八三○年德國人 Ludwing Borne（一名小布爾喬亞）所創的名稱。這個身份，使你處於一個 neither …… nor 的尷尬位置 —— 一概不是（著名的）布爾喬亞，又不是（著名的）普羅大眾。
如果你不喜歡別人叫你小布爾喬亞，下列有一連串名字，供你選擇，你自便：
中產階級，
充裕階層，
白領，
知識份子，
公務員或大機構的「僱員」，
行政人員，
專家，
技術人員，
專業人士，
自由職業。
你看，沒有人逼你採用你不喜歡的名稱。我只不過在此提供一些資料性服務，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你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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