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紅娘 —— 「俗」at its very best 2015 年 2 月 信 報
記得芭芭拉史翠珊演電影版〈俏紅娘〉(Hello Dolly)表現有點令人失望,以她的巨星光芒竟好像仍未到位,那年她才二十八歲,演 Dolly Levi 實在太嫩了。今次香港話劇團上演〈俏紅娘〉音樂劇舞台版,女主角羅敏莊可能已不止二十八歲,而她其實也差不多全做對了:活力充沛、聲線嘹亮、施展出混身解數,唯一是欠一種 seasoned 的厚感,缺少了一個上年紀的星级女演員那份凝聚力,當然錯不在她;年齡,有時真是障礙。
不過今次確是一個賞心悅目的豪華大製作,展視出大型劇團的優勢和魅力,原來完整一隊樂隊現場演奏效果是那麼的懾人,從序樂開始,那種「即場」、「令人期盼」的感覺是播錄音伴奏無法比擬的。佈景服裝重現上世紀初愛德華時代的風尚當然是要不惜工本,熱鬧繽紛,喜氣洋洋,甚至帶俗艷也配合到喜劇鬧劇的色彩,我反而覺得巡遊那場的服飾、道具無論在顏色和設計都太「馴」了,不夠誇張、鮮艷和多元化,削減了節日氣氛,有時從品味的框架豁出去時真的不能手軟。
團長陳敢權今次親身下廚,兼任翻譯和導演,很認同他用正統的譯法,沒有亂加些地道俚語、潮語或港式幽默(玩「叫雞」和「出衣櫃」的 pun 我尚可以接受),而全劇的節奏推進得流暢明快,一氣呵成,絕無拖泥帶水之弊,但有得必有失,女主角唱〈Before the Parade Passes By〉前那一段獨白,我覺得是原作者懷爾德筆下最優美的台詞之一,今次就似乎水過鴨背匆匆唸得太急,或者是欠缺了一些停頓、透氣位,少了一種像詠嘆調的餘韻,令一個原本點睛的亮點 passes by,我感到相當可惜。
音樂劇〈Hello Dolly〉是改編自 Thorton Wilde r的話劇〈The Matchmaker〉,兩者我皆十分鍾情,在我看來懷爾德寫此劇時有如一個豁達的智者特意選擇用最通俗的劇種(十九二十世紀交替期那些情節充滿巧合的 farce,又正好與此劇的時代背景吻合)來傳達他的人生哲學以及對生命盛宴一次禮讚,可以說它俗而不庸,或者絕對是「俗」at its very best,而音樂劇版本亦沒有失禮原著,幾乎是依足了話劇的情節,負責作曲填詞的 Jerry Herman 有論者嫌他的作品太商業化,他寫的歌無疑是通俗,討好大眾,但他寫出一首又一首悅耳動聽、永遠醒神、兼且可以跟着哼唱的歌曲,不能不承認他的音樂才華,〈俏紅娘〉的插曲首首旋律輕快優美就是最佳的例證。
芭芭拉史翠珊演電影版《Hello Dolly》
他填的詞用字簡單直接,生動活潑,意象鮮明,今次陳文剛的翻譯以意譯為主,我個人覺得聽來略嫌抽象,有點像在空氣中飄浮,找不着重心,像原詞用 Sunday Clothes,觀眾就馬上接收到一個十分明確的畫面,如果翻成中文時用美服、靚衫就有點空泛,壓不住場了,同一首歌那句 "and we won't come home until we kiss a girl" 是很生動傳神勾劃出熱血小子對異性最直接其實也是很謙卑的渴求,略過沒翻成中文,則未免辜負了原詞,至於主題曲,不太明白為什麼第一句不直接依照原詞「Hello Dolly」而要譯成「又見 Hello Dolly」?跟着「愉快的 Dolly」那個「愉快的」,就真有點像在讀某些小學語文課本了。
其實〈俏紅娘〉和我頗有緣份,我姨婆生前和「香港業餘話劇社」的核心成員黃蕙芬、譚國始等人很熟落,這或許解釋到我在唸小六中一那段期間會在大會堂音樂廳看他們劇社演出懷爾德的〈俏紅娘〉(當年也是如此翻譯這劇名),印象中鍾景輝是導演,張清的太太慧茵和陳有后分飾男女主角,還有梁舜燕演帽店女主人 Miss Molloy,我仍清楚記得當第一幕下幕前,女主角站在台上最前端,望住觀眾說:「我會將這間屋油成藍色!」那一刻令我很震撼,演員竟可以直接面對觀眾說話!那一刻也令十多歲的我茅塞頓開,戲劇是無須被一成不變的模式限制,是可以發揮出無限的可能性。
帽店主人 Miss Molloy
而萬水千山來到如今香港話劇遍地開花,天天有演出,是經過了多少輩戲劇愛好者的努力耕耘?感到欣慰是,前人開的路原來始終沒有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