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COUP DE BLUES —— 把青春獻給法國文化協會 1981年8月
讀法文﹐在感覺上﹐是挺浪漫的。
特別是在十多年前﹐法國文化協會的法文班剛蓬勃的時候﹐讀法文﹐在某些圈子中﹐是最時尚的餘暇活動﹐也是最 glamorous 的進修。
當然﹐那時候﹐存在主義、新小說、沙特、卡繆正被香港文化界中較「新銳」的一輩如胡菊人吹捧得如火如荼﹐「新潮派」電影的杜魯福、高達、查布洛亦成為「前衛」影評人的熱門鑽研對象﹐明星如阿倫狄龍、尚保羅貝蒙多、嘉芙蓮丹露、珍摩露也開始受到較先知先覺的影迷傾慕﹐甚至連 Francoise Hardy 這類歌手也成為某些樂迷的品味象徵﹐更不用提那年代以巴黎為首的學生運動了。總之﹐在當時﹐「法國」 was the magic word。
所以早期位於尖沙咀何鴻卿大廈 (即現時的漢口中心) 和中環國際大廈的法國文化協會﹐每天都擠滿了充滿憧憬的學生﹐坐在一個個小小的班房裏﹐一心一意去實踐他們的心願 —— 唸法文。
Bonjour tristesse。
這群唸法文的學生來自不同的背景﹐懷看不同的目的﹐抱看不同的期望﹐不過真正因職業需要 (如免稅店、旅行社導遊等) 而進修的﹐只是佔極少數﹐大部分的學員都是來自名校的中學生﹐其中不少是國籍不明的混血兒﹐他們本身已經在學校唸法文代替中文﹐來法國文化協會不過是補習性質﹐志在鞏固學校的法文成續。
另外一類為數不少的法文學生是那群出沒巴西咖啡室的文藝青年、藝術家﹐法文對他們來說﹐比母語還要重要﹐學法文自然是理所當然﹐正常不過﹐畢竟他們志不在香港﹐法國才是他們人生的最終目標﹐在巴黎左岸賣唱行乞也好﹐在南部摘葡萄也好﹐都比活在香港更灑脫﹐法文怎能不學!
但法國文化協會裏面還藏有另外一批形象相鮮明、數目也算得上龐大的學員﹐這些人報名讀法文倒沒有懷著什麼特別的目的﹐他們既不是為了職業或學業上的需要﹐也不是對法國文化有什麼濃厚的興趣﹐他們每天晚上跑來唸法文的動機﹐如果一定要講個清楚﹐其實也相當簡單 —— 就是消磨時候﹐打發青春。
這批人大部分都是單身女性﹐年齡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職業一般為洋行秘書或航空公司地勤。她們通常沒有什麼社交活動﹐與其放工後坐在家裏等電話﹐她們都選擇了「進修」、「充實自己」作為她們的exit。不過這些女人心裏都明白「進修」的真正作用不外是謀殺餘暇﹐故此她們從來沒有作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讀一科 Book Keeping 或者會計入門就可以改變一生﹐她們認為既然是消磨時間﹐也應該消磨得 glamourous些、 sophisticated 些﹐所以她們都聰明地選擇了讀完全沒有用途的法文。
於是法國文化協會便成為她們一處消遣的場地、一個 hangout ﹐怪不得她們唸完書的時候﹐總喜歡呆在那兒不走﹐抓住當值的職員聊天﹐或互相交換 gossip 情報﹐眼睛監視著進出的學生和老師﹐心裏在盤算究竟誰到誰不到﹐很多時﹐直至學校關門﹐她們才帶看依依不捨的心情回家。
她們熟知每一位法文老師的出身、家庭狀況和他們的生活習慣﹐甚至性生活習慣。這群女人冷眼旁觀﹐對法國文化協會整個人事結構了如指掌﹐比當事人還清楚。
既然她們做偵探﹐ 做 investigative reporting 的時間比讀書還多﹐她們的法文成績自然不會標青﹐甚至平庸﹐其中有不少讀來讀去﹐一年復一年都是唸 Beginners Class ﹐無他﹐她們有一個頗為奇怪的習慣﹐就是喜歡經常調班﹐一聲時間不配合﹐她們就轉班、換班、調班、跳班、留班。有時她們又會追隨她們的目標老師或目標學生﹐從 Grammar 轉班去讀 Audio—Visual ﹐過些時候﹐又從 Audio—Visual 調回 Grammar ﹐把持不定、虛渡時光是她們另一特色。
成績雖然不濟﹐這些女孩子對法國文化協會卻有看無限的歸屬感﹐要她們做義務工作﹐她們是求之不得﹐從不拒絕﹔聽聽電話、寫下留言﹐她們無不做得妥妥當當﹐此外她們似乎對組織工作特別感興趣﹐她們通常是搞活動的發起人﹐旅行、茶會、送舊、迎新全是她們的拿手好戲﹐她們永遠能將一切安排得盡善盡美。當然我們都不會忘記七月十四號法國國慶﹐那個盛大的餐舞會﹐更是給她們大顯身手的好機會﹗總之﹐沒有她們﹐法國文化協會就少了一份熱鬧、一股生氣。
學法文﹐她們究竟想從中得到些甚麼﹖法文究竟對她們有什麼好處﹖這點我可想不出來﹐但很有可能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唸法文的用處是可以幫她們改到些較古怪的外文名字﹐儘管這些女孩子的興趣、性格、愛好、修養可能各有不同﹐但不知為什麼﹐她們對較罕見的外文名字 (在香港來說) 的偏愛卻十分一致﹐像什麼 Margaritte、 Veronique、 Louella、 Vincenia、 Danielle 等﹐只要你揭開法國文化協會的學生名單﹐都會隨時見到。
OK﹐她們會說﹐學好法文﹐將來去歐洲遊歷﹐可以大派用場﹐而且每一位 Monsieur、 Madame 離港返國﹐她們都預先講定有機會去法國﹐一定會上門探訪他們﹐大講法文。
我不懷疑﹐她們大部分﹐經過若干年後﹐儲夠錢﹐都會飛去歐洲遊玩﹐一償心願﹐然後她們終於到了巴黎﹐ Voila ﹗但她們亦會發覺﹐她們的 Monsieur、 Madame ﹐根本就不是住在巴黎!
到時﹐她們在香港多年來學到的一點滴法文﹐唯一的用途就是要來問路。
Je m ’excuse﹐m ’damoisell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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