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強人 — 從神話變成笑話 I98I年5月
岑建勳叫我寫一篇文章去埋葬女強人。
我不大明白岑建勳的心理﹐為什麼他突然如此急切要替女強人舉行葬禮﹖我覺得﹐由它自己夭折﹐不是更好﹖
無可否認﹐近年來香港社會上的確跑出了不少擔任行政 / 管理階層的事業女性﹐這是現代女性的教育程度普遍提高的具體後果﹐但現時有不少大機構在聘請高級職員時﹐在男女之間﹐寧願捨男取女﹐這個現象﹐又有何解釋﹖
表面上﹐女人的好處是可軟可硬﹐見客見鬼佬時﹐只要略施女性魅力﹐就已經遠比男人硬碰硬看數得多﹐但我認為女行政人員搶手的最重要原因是在於野心問題。
女人在事業上的野心遠比男人小﹐大多數的男人總有一番創業打天下的幹勁﹐如果有機會﹐他們是會自組公司﹐去冒險、去搏﹐希望闖出一個新局面﹐做其大老闆。但女人﹐有幾多個肯出來做開荒牛、捱世界﹖她們大部分都眷戀著在大機構任職的 glamour﹐處身於夠體面的大廈、富氣派的寫字樓、偌大的私人辦公室﹐有足夠的下屬給她們指使﹐只要人工不算相差太遠﹐女人大都樂於留在大機構任職﹐老闆又不用擔心她們會學夠嘢便出去自立門戶、搶客仔﹐真是名副其實的大家樂。
然後﹐媒介開始發現到這群女人的存在﹐開始從她們的身上打主意﹐要將她們的身份形成一股潮流﹐推銷一個新的形象。洛琳 / 梁淑怡時期正是這股女強人熱的最高潮﹐女強人這個名詞亦因而成為街知巷聞的口頭禪。
令人遺憾﹐但又無可避免的是﹐經過媒介的吹捧﹐不少事業女性開始受到感染﹐不管夠不夠資格﹐也當正自己是洛琳﹐開始要別人當她是女強人。於是很自然地她們就承受了那個香港女強人式的裝扮a la洛琳﹐在中環各大小 building 上落、在街道上招搖﹐一下子﹐好像全香港的女人都能幹起來。
其實﹐女強人是指那群事業女人中特別傑出、特別標青的一小撮﹐但經過這股熱潮一吹﹐群眾已失去了 perspective﹐以為凡女人必強﹐所有職位比女秘書稍高的女人﹐都一律被封或自封為女強人。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她們千萬不要 take it seriously。
君不見現時的婦女雜誌及報章上的婦女版﹐以前這些園地是專教人烹飪、插花、照顧嬰兒﹐近年來就增多了那些女強人專訪﹐每期 / 每天介紹一個﹐講她們的職務、工作範圍和她們的公餘時的活動。真是悶死人。
無論那個被訪者的職務是酒店的宴會部經理﹐抑或慈善團體的輔導主任﹐她們的工作總是被描寫到異常忙碌﹕每天都要接受新的挑戰﹐而放工後﹐這群女強人亦總是不約而同﹐盡量抽時間來陪伴丈夫和子女﹐履行做妻子、母親的責任。
很多時候﹐我看完這些訪問﹐就不禁啞然失笑﹐為什麼要訪問她們﹖她們究竟有甚麼特別之處﹖是訪問者缺乏想像力﹐抑或被訪者普通到令人找不到角度﹐我不敢肯定。
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就是洛琳 (陳韻文的洛琳) 當初在電視劇《家變》中出現的時候﹐的確是令人耳目一新﹐好一個簇新的形象。她有愛有恨、有血有肉、有優點也有缺點﹐最重要的是﹐在那個年頭﹐每天晚上﹐我們追隨看她﹐看看她性格的轉變﹐看她怎樣一步一步﹐有時暢順﹐有時阻滯﹐但始終不斷前進﹐邁向女強人的領域。現在的編劇很喜歡一開始就將女強人或其他的形象掛在劇中人的頭上﹐再也沒有發展﹐乏味得活像剛才所說的那些女強人專訪﹐而陳韻文塑造的洛琳﹐令我們看到前原後果﹐交代得如此詳盡﹐無怪叫人懷念。
然而﹐洛琳畢竟只是藝術上的創作﹐在現實生活中﹐有幾多人會有她的際遇、擁有她的性格﹖況且﹐第一次是 original﹐到汪明荃在《天虹》再次以女強人姿態出現亮相的時侯﹐已經給人一種 passé 的感覺。其後鄭裕玲煞有介事地出現﹐擺出個 concerned、intelligent 款﹐ 已經變成一個鬧劇﹐加速了女強人熱潮的冷卻。
事實上﹐最近女強人這個名字已經開始淡出﹐據說報章上婦女版那些女強人專訪也出現供應短缺的現象。老實說﹐這是一件好事。
如果說我們真的相信男女平等﹐女人能幹根本就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無須大驚小怪﹐更無必要視為一種 glamour。為什麼我們硬要吹捧她們﹖當女強人是達爾文進化論的下一步﹖
岑建勳說今期《號外》要專訪張敏儀﹐要刻畫出張敏儀女人的一面﹐要否決她的「大姐」形象。我真的很欣賞張敏儀﹐她的美麗、溫柔、無拘束﹐的確是很令人神往﹐但同時﹐黃筑筠的大聲、豪爽﹐也無不妥之處﹔我的意思是﹐如果每一個人都做自己﹐多好。但﹐我恐怕﹐目前仍有不少人在死頂那個女強人形象。
張敏儀是幸運的﹐也是高明的﹐她不需要岑建勳替她還原﹐她已是一個真正的女強人﹐至於其他那些扮女強人、假女強人或者 suffer 著 identity crisis 的女強人﹐現在是你們自動還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