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女性 —— 她們幾乎成功了      198112

 

前幾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在麗晶酒店商場碰到了 Anna 和她的妹妹 Terry。我差不多已有三年沒有見過她們﹐想不到大家竟會在 Lanvin 的門前相遇。

 

應該是七六年的夏天吧﹐當時這位 Anna 小姐剛在 Madison 拿了個 BBA 回來﹐我們是在朋友的家中認識的。那天 Anna 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 self—degradation﹐其實她才廿二三歲﹐家境富裕﹐本身又算頗為漂亮﹐加上在外國拿了個學位回港﹐除了暫時未有丈夫之外﹐她不是已經擁有了人們所渴望的一切﹖但我很奇怪﹐為什麼她第一次見到我們這些陌生人時﹐居然可以放開懷抱不斷去抱怨﹐口口聲聲說冇人要、嫁唔出﹖ 

 

I’m over the hill。」這是她當年的口頭禪。

 

對上一輩的女孩子最嘲忌就是「嫁唔出」﹐所以﹐以前的未婚女子對於這個敏感的話題﹐從不沾上脣﹐如今拿「冇人要」來當做自己的asset的確是令到當時的我感到十分新奇﹐好像有人替生活方式和方針開墾了一個新領域。

 

其後我陸續認識了 Anna 一群朋友﹐是第一次見面就問你從「邊度返黎」那種﹐有時大夥兒一起上 disco﹐或者一年一度去郊外燒烤﹐後來可能大家各有各忙﹐又各自結識了些新朋友﹐便逐漸疏遠﹐所以今次再度相遇﹐的確是有點意外。

 

三年不見﹐ Anna 除了體重增加之外﹐總算不覺怎樣老﹐依然是打扮得很時髦﹐我問候她的近況﹐又問候她那群朋友。

 

Clara、阿寶、Francis 他們呢﹖好嗎﹖有誰結了婚﹖」我以前曾見過他們當中不少女追男、男追女﹐我想知道最後的結果。

 

Oh no, none of us has。」Anna 笑笑口回答。

 

她的笑容笑得很複雜﹐像勝利、自嘲、開玩笑、又帶有點尷尬。

 

我覺得她充滿了甜酸苦辣的笑容﹐很能代表現時單身女性的矛盾心情。

 

我指的是單身女性﹐並不是一般的未婚女人﹐她們是一群來自中上階層、受過一定的教育、有一份薪金相當優厚的職位、如果樣貌唔夠都很懂得用打扮搭夠的女人﹐她們未婚﹐但未婚得很神氣﹐起碼表面上﹐她們絕對沒有老處女那種誠惶誠恐、坐立不安。三十歲、單身﹐她們仍可以偷快地工作、生活﹐and most of all —— 享受﹐她們 date 男人﹐而且我相信她們的性生活﹐可能比已婚的女人更多姿多采﹐她們好像要向世人宣布﹕女人三十歲未結婚﹐不是世界末日﹐「仲有得玩」。新一代的單身女性﹐幾乎可以隻手將傳統對未婚女成年人的觀念作一百八十度轉變﹐從同情、憐憫改為羨慕、妒忌。

 

但我只是說「幾乎」﹐如果我們的觀察能再精細、深入一點﹐我們不難察覺﹐她們氣燄高漲跋扈飛揚的背後﹐是隱藏看一些不安的情緒。

 

June﹐早應該過了三十歲吧﹐職業是所有 up and coming career woman 夢寐以求的大酒店公關經理﹐她蓬鬆的長髮, 黝黑的皮膚、驕人的身段﹐確是可以單憑外型就足以壓住一場人﹐但當我在雞尾酒會見到她心神恍惚地行來行去﹐好像無法找到一個駐腳點的時候﹐我已經嗅到有一絲不妥。還有她膾炙人口的笑聲﹔有時她拿着杯拔蘭地﹐在人堆中放縱地、肆無忌憚地仰天狂笑﹐好像想用笑聲去解釋她目前的處境。

 

不﹐我可以肯定﹐在 June pathetic glamour 的背後﹐一定有看她的苦衷和辛酸。我一個朋友 Bella 就曾經向我訴說過女人三十的處境。

 

如果一個身居要職的女人﹐接近三十歲而末結婚的話﹐她的麻煩肯定會多﹐首先公司的男同事就會用很奇怪的眼光來看你﹐他們會在你背底講閒話﹐猜測你的性生活﹔如果他們抓不到你有男朋友的證據﹐他們會笑你性飢渴﹔如果他們發現你和男朋友拍拖﹐又會講你淫蕩﹔如果碰見你和女朋友行街購物﹐便會一口咬定你是同性戀﹗

 

在公司裏面﹐你只要和些職位較低的男同事有說有笑﹐背後立刻會有人講你「勾佬」﹔如果你和同級或上司交際﹐又會有人笑你急於找人嫁﹐而那些受你「垂青」的男同事﹐更真的以為你搵老公、「追」他們﹐嚇得又躲又避﹐這種尷尬情形﹐真是層出不窮。

 

在私生活方面﹐單身女性很多時都是有苦自己知﹐在親戚面前﹐你大可以意氣風發到他們不敢催你結婚﹐但有時朋友的丈夫來勾搭你時怎麼辦﹖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有興趣攪攪的話﹐當然是沒有問題﹔不過假如你不想﹐要去拒絕他的要求時﹐你可能遭受到很多不必要的侮辱﹐是三十歲單身所帶給你的侮辱﹔那些男人分分鐘會反咬你一口﹕呸﹐是什麼貨色﹐幾廿歲人﹐難道你沒有這個需要﹖扮嘢﹗

 

其實很多時候﹐三十歲單身﹐並不是自己的選擇﹐只是一種折衷的路線﹔找不到理想丈夫﹐怎算好﹖難道要哭喪着臉或躲在家中不敢面對世界﹖特別是這些本身有頭腦、事業又有一定成就的女人﹐她們對選擇丈夫的要求﹐自然比較嚴格﹐條件定得很高。數字上﹐香港無疑是陽盛陰衰﹐但不要忘記﹐那些多出來的男人﹐全部都是綠印者﹐你想﹐吳正元肯下嫁個綠印者嗎﹖而那些事業有成能 eligible 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個個都將結婚的年齡作無限期延遲﹐怪不得我另外一個朋友 Candy 曾經在一間日本餐廳喝到半醉時﹐大叫大嚷﹕為什麼現在的男人冇個想結婚﹖你哋搞也鬼﹗

 

老天﹐她是一個廿多歲就月入近萬、樣貌很標致的大家閨秀﹗

 

不過很多時候﹐年紀漸長﹐就會發覺談戀愛是愈來愈困難的一回事﹐原因很簡單﹐在多年前﹐你已走過多次那條路﹐你已熟悉了「追求」的所有程序。當一個男人對你有意思的時候﹐你已差不多可以猜到他以後會怎樣 proceed﹐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如果你真的很愛他﹐還可以忍受這些「公式」﹔假若你對他興趣不大﹐why bother to go through all this shit

 

無論怎樣﹐起碼在視覺上﹐這種單身女性的生活是豐富的﹐她們的人生是充實的 —— disco 的上 disco、去 Gaddis 的去 Gaddis、遊埠的遊埠、shopping shopping 狂笑的狂笑﹐她們是有足夠的自由和本錢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們甚至不用搞到要參加 Up Club 來找社交生活。

不過這些女人的確是做到引人入勝﹔看看施南生﹐她結了婚之後﹐仍然竭力保留住單身女性的形象﹐沾不上半點主婦味﹐這算不算是單身女性的一項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