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好耐冇見                                                                20199                           星島日報

 
 
收到唐書琨寄來的請柬,他於九月二十號在上海舉行一個為期一個月、名「宇宙探索」的水墨/油畫個展,精挑三十幅他近年的美術創作。
 
 
可惜最近社會動盪,一動不如一靜,最終懇辭了出席今次的開幕酒會,聽聞不少文化藝術界好友皆有前往打氣,包括近年在內地負盛名的室內設計家高文安等人,相信必有一番盛況。
 
畫展開幕酒會與高文安合照
 
我曾經寫過,很多我以為人人都必然知道的事物,原來早已沒有人知曉,像唐書琨是誰,大概也要費一番筆墨。在他芸芸的身分中,我個人覺得對香港來說最具意義的,乃是他作為香港成衣出口業黃金年代其中一個很具代表性的風雲人物,通過他的時裝、布料、室內以至Life Style設計,確實美化兼進化了香港,說他是Taste Maker絕對當之無愧。
 
他已退下火綫多年,有趣的是早一兩年,他以前的David & David公司一位要員宴請他在尖沙嘴洲際酒店的日本餐廳飯聚,離開時在大門外等候代客泊車把車駛過來之際,其中一個泊車員工和他親切打招呼:「唐先生,好耐冇見。」把唐書琨嚇了一跳,他已很久沒去這間酒店用膳了,怎麼仍有人認得他?那位員工還滔滔不絕細數當年「唐先生」每天例必坐他的啡色「Ben士」來吃中飯,看來更懷念這間酒店的前身Regent Hotel(麗晶),以及香港那段輝煌歲月,是這位服務了多年的老僱員。
 
 
繼承不了風采
輝煌歲月,沒有誇張,不過那確是另一個世界,一幅不同的地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工業飛躍,特別是成衣業,不過受到美國的Quota限制,每年限定只能出口若干數量到這購買力最強的消費王國,記得起初在成衣出口業打出名堂、後來成為行政局議員、最後被英國封為女伯爵的鄧蓮如,曾說過出口去美國數量雖然有限制,但價格並沒限制,要爭取更多外匯,每件出口的成衣價格愈貴,對香港的經濟就愈有貢獻,於是鼓勵業界盡量發展高端質量,唐書琨的公司正是出口高級時裝,而麗晶酒店同時亦因緣際會,成為外國時裝買家雲集,「See And be Seen」的聚腳地。
 
當年香港的工廠大都位於九龍或新界,成衣以及其他Sundry Items的進口商來香港落單、驗貨,都因利成便入住九龍區的酒店,半島曾獨領風騷,直至一九七年代後期在半島斜對面的麗晶酒店開業,其「現代」、無花巧設計,加上無敵海景,特別受到經營時裝那批外商愛戴,蜂擁入住麗晶,一下子Regent Is "In", Peninsula Is "Out"當年單是Macy一間巨型百貨公司,每季就意氣風發殺來好幾百要員,場面之浩蕩確是絕後了。於是本地廠家、出口商傾生意也好,談風月也好,很自然就選擇客人下榻的麗晶酒店會晤,除了老闆級如唐書琨,還有一大班打扮到花枝招展的Merchandisers,亦惹來模特兒、設計師、明星、社交名人爭相前往趁熱鬧,晚上或許是蘭桂坊的Disco Disco,白天,全城最時髦的社交熱點,肯定是麗晶酒店內這間天花奇高、落地玻璃可以望到整個維港的Coffee Shop莫屬。
 
 
中環的文華和希爾頓,對面的半島,一下子都被比下去,變得黯然無光,數風流人物,唐書琨戴住他那副商標式太陽眼鏡天天來報到,坐在長期為他預留的同一張桌子,絕對是這幅浮世繪、活動風景不可缺的一部分。
 
 
在他叱咤風雲年代,我正從事家族物流業務,很多時要和外商洽談貨運事宜,多數相約吃「生意早餐」,已數不清在麗晶的Coffee Shop約見多少成衣商,吃過多少頓這類早餐了,最難忘的畫面是差不多每張枱都互識打招呼,確是Garment Industry、紐約「第七大道」(美國時裝工業集中地)的Who's Who
 
那時香港仍未踏入(或倒退?)到二十四小時全天候自助餐的模式,高級的酒店,如麗晶、半島、文華、希爾頓、甚至凱悅、怡東、喜來登等,都不設自助餐,記憶中要吃自助餐,可以去麗晶附近的新世界酒店,或新世界中心地庫的超群餐廳,那些才是當年自助餐勝地,而麗晶Coffee Shop任何時段都不設自助餐,我亦有機會學猶太人叫他們特愛吃的Bagel麵包配煙燻三文魚,Lox and Bagel,還有午餐晚餐時特愛柯打用超巨型白色碟子盛戴的海鮮沙律,此外麗晶酒店更是香港第一間上凍飲時,杯內的冰塊是用咖啡或紅茶製成,保證不會因冰塊溶化時沖淡了飲品的味道,的確教曉我們何謂講究。
 
隨着香港成衣業式微,早已沒有甚麼買家再來港落訂單了,此一時彼一時,洲際繼承不到麗晶時代的風光,即使現今它的大堂、大堂旁的酒吧,和在大堂下層的Coffee Shop,外觀和它全盛時期變化不大,沒有老套、過氣的感覺,或許它清雅、大方的設計,確實經得起時間考驗,但人氣,Prestige俱往矣,不過是一間高級遊客酒店吧了。
 
 

另一個燦爛人生

 

唐書琨在他事業高峰期,除了是成衣出口商,替外國牌子造貨,也投資拍過多部電影,更是香港最早設立自家品牌的始祖之一,他的高級時裝LineDavid Sheekwan」的專門店設於中環畢打行一樓,是他最先看中這幢老建築物的美學潛質,將店鋪打造出近似紐約Soho的格調,至今仍為那一代的品味人士津津樂道,後來更發展副綫PelliniDS和開倉店D & D Warehouse,此外又在中環雲咸街地下鋪開輕食D & D Coffee Shop,請了張叔平的姐姐Stella做經理,有點似要在港島區與九龍的麗晶分庭抗禮。
 
 
是命運的安排吧,在唐書琨的王國擴充得如火如荼時,他母親在一九八五年中風昏迷不醒,唐書琨毅然捨棄了他的事業,遷去美國洛杉磯照顧母親,除了遍訪名醫,他和他三個親姐妹長時間陪伴母親,在她牀邊打麻雀、談天,希望心靈相通母親會忽然甦醒,可惜奇蹟並沒有出現,昏迷了十多年後才安詳離世,唐書琨兄妹們那份孝心,真的令人肅然起敬。
 
如無記錯他大約是在沙士後回流香港,公司股份早已讓給下屬,但塞翁失馬,反令他有更多時間和自由追求比「設計」更高層次的藝術,包括攝影、繪畫,曾出版過攝影集和畫冊。除了油畫,近年更鍾情及運用中國潑墨技巧創作,不過無論甚麼媒體,唐書琨的風格和Approach始終是屬前衞,像他的潑墨完全是抽象,純寫意,營造出一種很獨特的氛圍,和一般人心目中的水墨畫很不同,希望今次的展覧能引起美術界的注目。
 
 
人生總有聚散,緣來緣去,今天的洲際雖然桃花依舊,顯然已不再是唐書琨在麗晶 Held Court那個世界,不過亦難得見到退隱後的David Sheekwan沒有就此停下來,仍不斷在藝術領域探索、進化,一再發揮他的美術天分,樂在其中,畫出另一個燦爛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