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一些口述歷史                                                                        20183                          號 

 
 
前幾期曾寫過兒時印象中我母親的好友張菊如,想不到有讀者感興趣,想多知道多些她和她丈夫的經歷,其實我知甚少,我母親雖然已九十多歲,我想我仍可以問她一些吧。
 
我母親不是外向或好客之人,朋友不多,之所以和菊如姨相交了幾十年,主要是菊如姨主動,不時來探望我們家。說起來慚愧,一直約略知曉菊如姨經濟拮据,她一人在私校教書供養被驅逐出境要長居澳門的丈夫,還有一個在國內由她外家撫養的弱智兒子,應該很吃力吧,而我們卻從不知道或關心她住在何處,直至她老年後分配到公屋,才得悉她住彩虹邨。
 
彩虹邨
 
問母親以前菊如姨的事,竟多聽到了一些有趣的相關資料,但可信性有幾大?一個年逾九十的婆婆她的記憶是否準確?說真我們都不怎清楚母親的真實年齡,身份證寫1928年出生,但據聞以前身份證資料核實很寬鬆,從國內來港定居可隨意報大或報小歲數,以我所知我父母也不算狼,只將歲數報小一兩年吧。
 
一向以為菊如姨的丈夫名「林米都」,今次問清楚才知原來他名「林葦都」,平時她們都稱他為「都叔」,年青時他和我母親的二哥任之,還有我母親家一個親戚「蝦哥」是好友,稱為「三劍俠」,從舊照片看到,他們三個都是大帥哥,長得俊到像明星,但人各有志,在抗日期間,三人中年紀最長的「蝦哥」(他乳名叫「阿蝦」)響應共產黨號召,投身去了共產黨聖地延安,到解放後他一直在北京全國政協任職,我八十年代初期一次跟楊凡等去北京看解放後首個巴黎高級時裝表演--Pierre Cardin的時裝騷,就有去探望「蝦伯」,那時他已是一個差不多完全失明的老頭,我還記得我們後來曾多次寄特效眼藥水給他醫理。
 
後來娶張菊如的林葦都卻相反,嚮往共產黨的一分支「托派」(和列寧、史太林不共戴天的托洛斯基的派系),加入了他們的組織,托洛斯基是蘇共權力鬥爭的失敗者,他的政治理論一直被蘇聯的當權派以及擁戴蘇聯為「老大哥」的中國共產黨視為大逆不道的異端,解放後「托派」在國內受到嚴重打壓,都叔和菊如輾轉逃來香港,但香港政府為了不得失中國,也不收容「托派」分子,把都叔遞解出境,流落到澳門長居,他們夫妻及兒子幾十年來都沒能團聚。
 
Trotsky (托洛斯基)
 
林葦都是一個博學多才的人,一生閱書無數,年輕時被全國頂尖位於雲南昆明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取錄,它是抗日期間,北大、清華及南通大學在大後方合組的臨時大學,被它取錄的肯定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三劍俠」中我的二舅卻走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中日戰爭期間,我母親一家居住在淪陷給日本的廣州,大舅父和二舅申請到公費去日本留學,大舅父入讀師範,二舅更厲害考入著名的早稻田大學攻讀土木工程,林葦都知道好兄弟竟去日本留學如此「漢奸」行徑十分激憤,結果二人割蓆,不再往來。
 
即使當時廣州是被日本統治,我母親他們都收不到在日本二舅的信息,二舅好像在抗戰勝利後才回國,身邊還多了個老婆,二舅母是一個日藉華裔商人黃英儒和他日本太太所生的女兒名黃嫣,本身是一名醫生。解放後背著「留日」這黑鍋必然不好過,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鬥爭都少不了他倆的份兒,曾調到甘肅一處荒蕪的水泥廠工作多年,大飢荒時一家人要吃樹皮活下來,直至後來改革開放才得以喘息,舅母更因教日文及行醫變得十分吃香,受到敬重,也桃李滿門,他們夫婦幾年前近百高齡才逝世。
 
早稻田大學
 
和母親談著談著也扯到日治時期的生活,她竟沒有什麼慘痛的回憶,抗戰初期她們一家返東莞鄉下避難,後來聽聞廣州沒什麼異樣才搬回省城居住,我母親家本身是頗清貧的,但在日治期間卻沒有挨餓,整體治安也不算差,她說經過街上一些站(她說不清是什麼,有可能是神社或站崗之類吧),大家都要立正鞠躬,但母親強調是一視同仁連日本人都要鞠躬的。
 
在她的記憶中並沒有目睹過日軍有什麼暴行,以她所見廣州市面真正的日本人不多,多的反而是曾被日本殖民多年的朝鮮人和台灣人,而最囂張跋扈的正是這類次等日人。穿和服的女性母親說也見到一些,她估計都是妓女,我母親家位於一條名「舊倉巷」的小街,附近有一間名「圖強」的醫院,傳聞內裡另設有妓院。
 
我母親又提到,以前一直都流傳汪精衛其實是國民黨特意懇請他忍辱負重留在日治區當「漢奸」,多少總能照顧及保護沒得逃離淪陷區的同胞,是耶非耶?可信嗎?也是我年紀老邁的母親當年聽回來的傳聞。
 
                                                 年輕時的汪精衛被譽為民國美男
 
林葦都和張菊如是怎樣「行埋」的,我母親的版本及我仍記得的,下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