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巨人》的情緣 2017 年 1 月 號 外
數我心愛的電影,即使不至於數之不盡也肯定數目不少,當然自己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優秀的電影,而且就算優秀也有分等级,像《巨人》(Giant, 1956)在美國電影學會(AFI)慶祝電影誕生一百周年選出的百部最佳美國電影中排名第八十二,是一個頗尷尬的位置,但很多時我回顧自己看過又有印象的電影中,《巨人》總是第一時間在腦海出現。已不記得從大銀幕、顯像管電視、平面電視、錄影帶、DVD 看過多少次,最近又在家裡影碟收藏挑它的藍光版出來看多一遍,竟依然不厭、依然感動,依然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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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是一部與我很有緣份的電影,約六歲時我家曾遷到大坑東住了一年左右,我在離家不遠的瑪利諾神父學校讀小學一年級,後來我回想那段時光,腦海總泛起不知曾在何處聽過的音樂片段,我又隱約記得湊大我的女傭美姐在那段期間帶過我去深水埗青山道一座相當整潔光亮的舊樓,可能去探望她的親友或舊事頭,我還記得牆壁油上黃色明窗淨几的屋內有一兩個年紀比我稍長的女孩,在我的記憶中這個模糊的畫面竟也連接到同一段音樂,直我到小學畢業後仍舊識得哼此段旋律。
小時候在大坑東的住所2017年仍在,現址是桃源街37號
大概是升上中一或中二那年,母親有一次帶我去旺角麗斯戲院看重映的《巨人》,才發覺一直在我意識中的旋律原來是《巨人》的配樂。但我為什會有這段音樂儲存在腦袋呢?而時間也吻合,《巨人》1956 年在美國首演,來到香港公映大概是 1957 年前後吧,我家搬去大坑東亦正好是1957、1958那段時間,客觀來看,時序沒錯,是收音機曾播過這段音樂令我留下印象?當時香港可有這套電影的原聲大碟嗎?另外一個可能性,是我父母在它首映時已帶我一同上戲院觀看過,只是當時年紀太小,除了主題旋律,其他都通通忘掉了。一鱗半爪的記憶有時的確令人驚心,有著無法解釋的邏輯,在我的模糊印象《巨人》的配樂為什麽會連上深水埗那間房子?屋內那個女孩又是什麼人?事情的真相恐怕永遠就是這樣懸空了,怪不得我一直都好想接受催眠,重拾這些失去的兒時記憶碎片。
母親顯然也很偏愛《巨人》這部電影,我記得在入場前,她特別提到三個主角洛克遜、伊莉莎白泰萊和占士甸,說占士甸未拍完已撞車身亡,片中他後來年老的片段是用替身拍的,我母親這些聽聞顯然與事實不符,資料顯示占士甸撞車前已完成他所有的戲份,只是有些後期配音找他人代勞,但可以看出我母親(或許父親都一樣)是多麼關注及鍾愛這部電影及片中三個主角。
〈巨人〉James Dean 的年老造型
說也巧合,麗斯(Ritz)多少可以看成是啟蒙我著迷電影藝術的神殿。它是一間二輪西片戲院,幾十年前英美/荷里活電影(當時稱之為「西片」)在首輪戲院公演後,通常隔幾個月便會在這些設施較差,但票價較便宜的二輪戲院再度上映,回想起來那個年頭原來看電影也照顧到不同的經濟階層,確是有一種在不言中的人情味,而麗斯戲院(現址好像是山東街口的雅蘭中心)的銀幕較方形,放當時大盛的闊銀幕電影就有缺陷,無法不將影像缩細來符合畫面比例,加上院齡舊,只能成為二輪戲院,不過有三部對我很重要的電影竟都是在麗斯上二輪時看的。
龍鳳茶樓後面 (圖中) 就是麗斯戲院 現時在彌敦道的同一角度
包括《夢斷城西》(West Side Story),片中繽紛瑰麗的攝影,美術指導、歌唱、舞蹈看到我目瞪口呆,只能用「驚艷」來形容,是一次 captivating、mesmerizing 的簇新視聽體驗。Elia Kazan 導演的《偷渡金山》(America America)當年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現時似乎已徹底被遺忘,片中精美的黑白攝影、強烈的節奏、凌厲精準的剪接和流暢的鏡頭運動,加上充滿陌生異國情調,二十世紀初期的希臘/土耳其背景,都朦朧地令我驚嘆這不就正是電影藝術嗎?後來在《中國學生周報》看到電影版眾影評人推選它為1964年香港公映的最佳電影,更使我驚喜交集:原來我並非孤單的,《偷渡金山》也得到當時屬「前衛」的影評人肯定它的成就,那一刻我像找到了導師、同路人,從此成為《中國學生周報》電影版的忠實讀者。
〈America America〉劇照
至於《巨人》,它無疑是荷里活大製作格局,卻是一部具史詩磅礡氣勢之餘,竟難得又溫文爾雅的「文藝片」,三個主角不可再的黃金組合折射的耀眼光芒絕對替整部電影作錦上添花,令我體會到商業片模式也一樣可以有藝術價值,打動人心。
《巨人》這部電影本身,下一期,或將來有機會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