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劉心武導讀〈紅樓夢〉 2016 年 8 月 號 外
我母親是〈紅樓夢〉迷，她在生之年有幸看到國內 1987 及 2010 的電視劇版本確令她老懷欣慰。在這兩版本播出之間，約十多年前我曾無意中發現一套〈劉心武揭秘紅樓〉DVD，完全不知是什麼貨色都馬上買回來給母親參考；原來是中央電視台節目〈百家講壇〉其中一個專題講座。主講者劉心武並非紅學出身，卻把這個題目深入淺出，講得娓娓動聽，俗雅共賞，連我這個「陪看」的也深深被他的口才、研究心得和分析吸引。後來央視又陸續請來多位紅學專家講〈紅樓夢〉，相信源於劉心武的演講令大眾重新關注此書，並掀起這股熱潮。
2010 年版
他最惹起爭議是講秦可卿的生活原型，劉心武認為書中寫秦可卿出身自養生堂是雪芹刻意掩飾她落難皇族的身份，不過最近我在網上又找到另一種推測，說她丈夫賈蓉從書中種種描寫來看肯定是個同性戀者，所以賈家只得紆尊降貴找個出身低微的女子做媳婦云云。
秦可卿 1987 年版 秦可卿 2010 年版
如果說秦可卿是康熙廢太子胤礽之女的說法牽強兼缺乏明確證據支持，賈家替同性戀的賈蓉找門第對不上號出身不明的女子為妻就更說不通，似乎是現代人的看法加諸幾百年前的封建社會，首先在那個時代家中有個同性戀兒子，通常家長都懵然不知，或鴕鳥政策不想也不要去知，就算真的知道，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也不難，不需要降格找個棄嬰身份的女子回來。就算揚到連未來襯家都知，在重男輕女的傳統，犧牲女兒「幸福」換取兩個家族的結誼，完全不是問題，如果為了「睦鄰」連公主都可以嫁到去不毛之地和番，「掛名夫妻」也確是小事一宗了。賈蓉有同性戀傾向絕對有跡可尋，但仍解釋不到為何要娶一位被個小官領養的孤女，我覺得劉心武的說法未必就是事實的真相，但其推理起碼比「因為賈蓉是同性戀」論較為合理。
1987 年版的賈蓉 2010 年版的賈蓉
除了秦可卿，劉心武分析其他幾個女角也很有見地和玩味，例如他特別提到十二正釵中的妙玉，這個帶髪修行的尼姑和其他十一釵不同之處，是她既非書中四大家族的後人，又沒嫁入賈家，一個「檻外人」為何能入到正釵之列？是不夠人選，要找妙玉來湊夠十二人？劉心武就提醒觀眾起碼還有薛寶琴這個光彩逼人的「候選人」，她的出身、和在書中佔戲之多都遠超妙玉，為何曹雪芹挑來挑去，結果捨薛取妙？而且還是排名高據第六位，爬上書中由頭帶到尾，出場無數的王熙鳳之前。
劉心武認為即頭八十回的妙玉只有法號，連真實姓名也欠奉，而且正式出場才兩次，暗寫也不過三數次，但她和賈寶玉是有一種微妙，難以定性的感情，可能超越男女情愛的是互相欣賞及瞭解吧，而在曹雪芹的佈局，妙玉在八十回後應該會有更多曝光及對寶玉的命運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最後是她救助了淪為乞丐的寶玉和史湘雲。
劉心武的看法是黛玉、寶釵、湘雲和妙玉實為寶玉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女性，他推敲第五回夢遊太虛中的文本，當中曹雪芹特別提到有名字的四位仙姑，正是影射黛、寶、湘、妙四人，而第四位渡恨菩提就是妙玉。此外仙子唱奏的十四支曲，除了第一和最後的引子及結尾，中間十二支曲第一支〈終身誤〉是合寫黛玉和寶釵，而從第三支開始到第十二支都剛好對到其餘十釵的身世，那唯一多出的第二支〈枉凝眉〉是說誰呢？一般認為是曲詞中的「閬苑仙葩」指黛玉、「美玉無瑕」指寶玉，是指描寫他們二人的愛情，但影射十二釵的樂曲突然多了個寶玉，確是有點奇怪，於是劉心武就提出「仙葩」「美玉」其實是寫湘雲妙玉，於是第一二支曲正好點出四位對寶玉來說最重要的女性，不過又有論者反駁，如果〈枉凝眉〉是合寫湘雲和妙玉，而她們本來已獨立各有一曲，那就比黛玉寶釵還要多，不是喧賓奪主嗎？於是又提出〈枉凝眉〉可能銜接第一首〈誤終生〉繼續寫黛玉寶釵二人，這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劉心武在第五回夢遊太虛作各種推敲，主要是找多些理據去肯定妙玉在小說的重要性，可惜八十回後的文本至今仍未出土，我們無法知道曹雪芹怎樣安排和處理她後來的「戲份」，也就無法證實劉心武的推斷是否準確了。
其實劉心武除了考證〈紅樓夢〉往往有出人意表的立場，他對〈紅樓夢〉本身的文學價值也有其個人深刻的體悟，所以他絕對不止是一個「研究員」，而是具慧根真正懂得欣賞書中的美學和人文精神，他講光芒才華皆遜於其他女角的迎春，令人動容，亦正是我為何如此欽佩他的導讀，下期再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