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狂人上演眾人相                                                                            2015 7                        星島日報

 
 
 
I'd like to teach the world to sing in perfect harmony ……」,美國電視劇《Mad Men》(《廣告狂人》)最後一季、最後一場是Cut去這個在一九七一年首播的可口可樂電視廣告作結,對經歷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觀眾來說,突如其來重温這個公認是史上最成功的電視廣告,真是有一種和失散多年老友重逢的欣慰、以及好像兜轉一生最终回到原地的感觸,而《Mad Men》過去九十二集,就有不少這種令人無限慨歎的時刻,可能正是它成功之處。
 
 
它雖然從沒高企收視,卻毋庸置疑把電視劇水準提到一個新高,顯示一種史詩式的宏觀視野。《Mad Men》二○○七年在美國有線電視台 AMC 首播,每季播十多集,直至今年五月播「大結局」,不再拖拉,深明「見好就收」之道。劇集背景是一家在紐約曼哈頓 Madison 大道的虛構廣告公司(事實上美國所有具名氣的廣告公司總部都設於此,故有廣告人被稱為「Mad Men」的典故),以它的創作總監 Don Draper 為主角,加上他公司的上司、下屬、同僚、對手,帶出廣告行業的運作、公司政治、商場競爭、收購合併,以及多個主要角色的社交、家庭和感情生活,是美國社會階梯的橫切面。
 
 
它揭幕第一場戲是在一九六年三月展開,而以一九七年十一月作結,前後十年時間正好是美國(或全世界)最動盪,變遷最大的十年 —— 從甘迺迪總統當選、被行刺、古巴危機、越戰、反戰潮、黑人民權運動、婦解、避孕丸面世間接引發性解放(同性戀也是)、Hippies 文化,以至人類登陸月球,一個又一個歷史里程碑都在角色的日常生活或隱或現反映出來,此劇其中最受到讚賞的,是它把那黃金十年美國人生活方式年復一年的變化準確地重組,無論視覺、聽覺、日常生活細節皆經過仔細考據,不容有時空錯配的詬病,讓觀眾有如進入時間錦囊,一睹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風貌。
 
 
視覺方面,我看報道說它的創作人 Matthew Weiner 是想捕捉希治閣電影,特別是《奪魄驚魂》(《North by Northwest》)的視覺風格,劇中的布景像辦公室、大小餐廳、酒吧、城市/郊外的單身/家庭住所,盡是那種色彩鮮艷、亮麗的 Look;服裝、髮型、道具、生活/工作習慣,像無論男女在室外大都戴帽、一般商業機搆皆聘用多名接生接駁來電、下班時打字機都蓋上膠套、還有剛面世的巨型影印機、大小形狀不同的香煙盒、女性的胸圍、男士的袖口鈕、無一不是依足那個年代的老款式,連細微的小節,像百葉簾、牆紙圖案、廚房、浴室大小用品,多種早已沒有人「柯打」的雞尾酒 (GimletOld Fashion ……),以至火車座椅椅套在角位些微剝落,或用十萬美元就可以買到的 Mark Rothko 作品 …… 皆出其不意讓我們感受到原來在不自覺間多少事物早已被時代巨輪淘汰、取代。
 
 
聽覺方面也同樣精采,Matthew Weiner 提到王家衛電影配樂對他影響至深,王家衛好幾部電影都用上較冷門的懷舊音樂去烘托片中那個年代的氣氛,《Mad Men》也用了不少舊歌作背景音樂,特別是每集完結時選配的音樂不但很多時令人盪氣迴腸,也有點睛的作用,最聰明是他們不會用最想當然的懷舊金曲,而是某些已被遺忘音樂片段,一聽不期然會有一種似曾相識、既遠且近的惆悵。至於對白也難得苦心仿照那個年代的談話方式和用字,聽來與現時的日常交談绝對有差別,像現今經常掛在口邊的 Awesome 一字,在七季中就一次都沒聽過。
 
Mad Men》另一驕人成就是很自然地呈現了過去的風尚、價值觀、生活方式和集體行為,劇中不分男女,無論在室內或室外大部分皆煙不離手,高級行政人員在辦公時間可以隨時喝烈酒,以現今的標準都是匪夷所思,第一季看到的黑人不是侍應、家傭,就是「電梯按鈕員」或清潔工人,慢慢才開始有黑人女性任職接待員或秘書等工作,甚至出現黑白異族戀,對猶太人的歧視,在第一季看這群廣告人在背後對猶太裔客戶的輕挑態度就表露無遺。
 
 
另外在頭三季佔戲頗重的美術總監是名隱蔽的同性戀者,不但平時要與大夥兒談「女經」,後來更娶妻過「正常生活」。有一幕很妙趣,他在家與妻子談起公事,扯到他們正在製作的一個廣告,講到興起竟忽然示範扮起廣告中的女角,在妻子面前翩翩起舞,面對丈夫按不住的忘形,她「O 晒嘴」的表情,好像在問自己究竟嫁了個甚麼人!?
 
 
其實令我追看《Mad Men》八年,最主要是劇中大小角色,見證他們不同的際遇、他們的轉變,無法不產生有如親朋好友般的感情,看男主角 Don 經過兩段婚姻和無數的婚外情,以及他事業的起伏;他出身寒微的秘書 Peggy 自強不息進升到 Copywriter 主管;「大秘書」Joan 在男性主導的制度下,運用她的女性天賦去存活,最後還成功創業;Don 銀匙出世的上司 Roger,一生沉溺於女人和酒精,再婚後會得到救贖嗎?Don 的第一任妻子 Betty,不似他第二任妻子 Megan 最終可以獨立追求自己的事業,她一生人只是一個投閒置散的主婦,看到女性地位的變遷,而自己被時代拋離;也有她的不甘和遺憾;還有 Don Betty 的女兒 Sally,從一個小女孩成長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可能编劇是以她來象徵對未來的希望,假以時日她最終或許會成為全劇所有人物中最成熟,性格最完整的一個。
 
 
最後一季的劇情去到一九七年十一月已完結了,但落幕前那個「It's the real thing」的可口可樂廣告卻是在一九七一年才首播,它和這劇有甚麼關係?编劇沒有提供到解釋,讓我們自行想像或許它是 Don「後來」創作的經典廣告(在現實可口可樂確是劇中 Don 在劇终時任職那家廣告公司 McCann Erickson 的大客戶),而曖昧正好也是《Mad Men》另一引人入勝之處。
 
※點擊圖片看劇终的1971年可口可樂電視廣告(YouTube)                                       ※在騰訊的同一片段(騰訊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