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裝追逐永不休止         2011 8           號 外
 
 
 
對於一個時尚達人、時裝迷或沉溺換季不能自拔的人來說,本身的習慣,和自己對時裝的著迷兩者之間是敵是友?習慣會不會造成障礙?
 
我個人對時裝的興趣僅止於每季都有主動添些新貨,講到什麼今季大熱的,從沒有作深入研究,主要還是去我一向「信任」的那幾間店所代理其中幾個我較喜歡的牌子處,憑自己的直覺找找看看。間中也會溜到去一些未聽過的新名字,如果發覺都有其可取之處,就當是給自己的一份驚喜,要歸功於緣份了,這可以說是我的時裝習慣。在時裝的範疇,我頂多只能被納入為稍算進取的消費者(現時在銀行買些少基金投資不是要先填一份問卷看看自己是屬於哪一類型的投資者的嗎?「進取型」就經常出現在這些問卷上),這可遠比不上更高層次的「狂熱追求者」,我連時裝雜誌,時裝錄像也絕少看,所以我肯定不是所謂的「fashion victim」。
 
 
但我可以想像,一個死硬派時裝痴,確是要持久和自己日常穿衣習慣展開一場永無休止的拉鋸。不過在我看來,一般所謂的「習慣」,其實有兩個層面,一是行為上的習慣,二是品味上的習慣,對於一個時裝迷來說,如果他/她的行為習慣是不斷購物,那麼這習慣正好造就了他的時尚圓夢。但在品味上,是不是很多時都要和自己的習慣劃清界線呢?
 
時裝,相對於其他的消費品,絕對是變化得最快最多最大,每一季(一般來說是一年兩季,但在美國為了進一步刺激消費,會推出更多名堂,像 back to schoolholiday 等)世界各地千百個名字有人認得的設計師拼命在推陳出新,new look 一個緊接一個,很多衣服穿都沒有機會穿而幾個月後看上去已不對勁;怎那麼快就落伍了?於是又要搜羅另一批來接力,確是一個在系統啟動後無法停下來的遊戲,一個時裝迷決不能被自己的慣性的品味習慣耽誤,不能留戀自己鍾情的 look,要不斷的更新跟貼,有時真的要具鐵石心腸才可以同自己喜歡的款式說再見。
 
 
我記得亦舒曾經笑人笑己:天時暑熱,一大班太太小姐身水身汗湧去喬哉絲買冬天衣服;而冬天仍未開始凍,那班人又出動去試來年的夏季新裝,哪有時間喘息!這般的隔季追逐確是帶有點荒謬劇的味道。
 
所以說「習慣性品味」和時裝是相對的,矛盾的,或許真的要頂級時裝高手才能將這矛盾化解,能把自己的品味、風格融入層出不窮的潮流中,既時尚又同時不失本身的風格,當然這不是人人都能達到的境界,但絕對值得我們一般人欣賞、羨慕。
 
 
如果不去到那麼極端,像我這類不刻意去緊貼潮流(精力和「彈藥」皆不夠也),但求不至太 out 的人來說,也要經常提醒自己不能安於一貫的品味習慣,時裝是有著很明顯的潮流、cycle、每個時代總會有著屬於那個時代一股獨特的時裝氣息,一個 shape,一個 silhouette,當那個無論曾經怎樣風光過的 shape 離場前,也就是要更新自己時裝品味的最後通牒了。
 
黃筑筠在 1987 年穿的 Valentino 現在看來也不怎過時,不知仍否在她衣櫃裏?
 
我的好友黃筑筠曾經有一金句,每次當我驚訝她那件新衣的價錢牌的數字是那麼驚人的時候,她總會一本正經慎重的對我說,「你睇下呢個款,呢 D 質地,可以著成世!你話貴唔貴肋?」
 
我當時是無言以對,我知道黃筑筠是一個很注重質量的用家,但世界上又怎會有「著成世」這回事,特別是當穿衣服不是為遮身體、為保暖,而是作為「時裝」的時候,一兩件基本配套或許真的可以穿多年,但一旦去到時裝的王國,我們沒可能什麼都基本,時裝最「蝦人」的地方就是它總有著無窮想像力為我們帶來數不盡的刁鑽款式,有時一件看似基本的東西原來已暗藏玄機,甚至機關重重,看到一些大師級的創意,我們實在很難抵受誘惑只死守家中衣櫃那幾件基本嘢,一定總會間中忍不住手要投降,非要擁有那件穿上身就感到好像是專誠為你個人度身訂造的「藝術精品」不可。
 
 
正如上文所說,即使「基本」其實也蘊藏著很多微妙、隱晦的變化/變奏,像一條男裝褲,也有高腰、低腰、上闊下面收腳、或上窄下闊、或直落、又有打摺,無摺之分野,西裝褸胸前開一粒、兩粒或三粒鈕也要你的命,而最關鍵是那個 …… shape,怎論怎樣基本,那個 shape 一旦過了時穿上身就令人感到混身不自在。
 
其實這種不自在的感覺正是時裝發功的成效。時裝企業很明白消費者的品味習慣是促銷新貨的最大阻力,所以他們投下大量資源作宣傳、教育,用盡一切方法打造新美學、新品味、營造日新月異的時尚氣氛、或硬銷,或潛移默化,務求打倒昨日同是他們一班人推崇的款式,要攻陷、改變我們的穿衣習慣。消費主導的社會就是這樣運作,而「花心」也確是人性的弱點/盲點。
 
約十多年前,我發現了 Jil Sander,就以為已找到了我的 destiny,她那些簡約,剪裁比例恰到好處,質料奇特的設計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終極 label,驚為天人之餘我對自己說:我不需要再找其他設計師的時裝了。除了質料上乘,她的設計在時尚之餘又確實「基本」到真的可以「著成世」,或許「著成世」是有點誇大其詞,穿三五年絕對不成問題,雖然它的標價也接近終極(頂級)水平,不過如果你將那銀碼除與三、或五、或七,或把心一橫除到十,感覺也就會相應舒服些了。
 
                                      Jil Sander                                                          Milan Vukirovic                                                          Raf Simons
 
但正如我說,「花心」確是人性一部份,又或者像廣東俗語那句:「食得龍肉多都要食『住』菜」,時裝的定義永遠是變,我神心供奉 Jil Sander 差不多十年,Milan Vukirovic 入主設計後我都能接受,直到幾年前 Raf Simons 出任創作總監,竟忽然產生了厭倦的感覺,一段十年情終告緣盡。
 
                                        很喜歡 Viridi-anne 這品牌,可惜裁得太窄,我沒有一件穿得下
 
那時家族生意剛售出,我亦得以「退休」,不再需要天天穿整齊的上班服,物極必反之下,又重新對八十年代 Comme Des Garcons 帶起的那個破爛、不對稱的「乞兒 look」鍾情,發掘了一些帶有這種風味,有點像故衣的三四線牌子,於是過去幾年很多時都穿這種「風霜」衣服,自我陶醉在一個虛擬的、past time 形式的波希米亞世界裡。
 
不過無論怎樣的變化,有些時裝習慣始終如一,即使轉 look,移情別戀另外一些牌子,仍得要去那幾間你不用考慮就行入去的店內搜尋,那不是習慣是什麼?
 
但近來我對這個依賴性的習慣也在改了,已減少了去那幾間以前經常光顧的店,vip 咭都可能被吊銷了,它們確是多年來陪著我成長,可惜不能陪著我老,隨著本身的年紀漸老,我必須面對現實,很多時尚的款式無論自己有多喜愛,也與年齡不相稱了,於是買什麼都要特別小心謹慎,時時要警覺,穿了出來會不會惹人笑柄,話你扮後生,老天真?漸漸為求安全,我不得不黯然行入以前不屑光臨的「成熟」(多客氣的形容詞!)牌子,像 E. ZegnaCerruti  1881 …… 及其同類,然後我又發覺它們也不至於我先前猜想的那麼「老餅」,它們也有一些 modifiedtone-down 了的潮,正合我這類老而不。另外,我也漸漸習慣了去至大眾化的店選購日常便服,只要放下黃筑筠那個「著成世」的包袱,在這些店以名牌的零頭價買類似的貨品,然後穿厭了,或者買錯了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毫無內疚地丟棄,或轉送他人,多寫意。
 
                                                                         Tina Viola 和她的戴上首飾毛動物
 
我曾經在《號外》寫過對自我形象的堅持,能把個人的習慣僻好和 fashion 結合的高人,我當時舉出像 Anna Wintour bob 頭及墨鏡,或我們本地 Tina Viola 和她永遠放在手袋的 stuffed animal,又或者唐書琨、書璇兄妹成世人廿四小時都掛上黑眼鏡等等。另外我忽然想起八十年代香港一位在 Tiger Standard  寫八卦專欄的老女人 San,她除了詞鋒和文筆不饒人,當時的社交名流都要忌她幾分之外,她永遠穿綠色的旗袍,及染上一頭綠色散髮的簽名 look,確有點駭人,但從另一角度看不就是型到爆,總之必然會令人一見難忘,在她身邊的好友包括有遠比 Karl Lagerfeld 更早在派對扇不離手的 Bobby To  ……
 
……  數風流人物,你說!
 
             Tina Viola 與 Bobby To                                                                                          最右邊是 Bobby To
           (circa late 60's / early 70's)                                                                           
 
 
Manhattan Disco 的風光日子,左上圖:Bobby To 與扮女裝的 Jonathan Chan (以前 Diva 的老細)?右下圖是扮賈寶玉的陳百強,下中圖那個叫 Jane 什麼的女人也來頭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