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從有到冇 2010年4月 明報世紀版
一月份《明報》世紀版的一位記者和我做了一次訪問﹐引述我說﹕「中國的城市心態是無中生有﹐突然長出來 ……」相信很多讀者都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其實那次訪問我們談了很多﹐觸及到不同的話題﹐總不能全部都刊載﹐上面說的「無中生有」﹐原本也是有着其上文下理的。
疑幻似真的深圳照片
最簡單說明「無中生有」﹐不正就是我們的鄰居深圳嗎﹖當年一句「改革開放」﹐便打造了一個全新的城市﹐我們可以慨嘆它沒有歷史、沒有根、沒有性格、但它同時亦幸運地沒有過去的包袱和縛束﹐可以「度身訂做」﹐跟足「現代城市規劃」﹐起碼在深圳就有着十分寬敞的馬路﹐和綠化的環境。
但中國的「無中生有」﹐遠不止是深圳﹐我覺得內地很多軟件和硬件都好像「忽然」完成﹐缺乏了一個歷史 / 時間的過程和軌跡。像電視機﹐我們經歷過麗的有線、到無綫、黑白到彩色﹐大圓角凸像、到小圓角、到平面方角﹐到現時的等離子 / LCD﹐是一條漫長的路﹐在內地﹐八十年代黑白了一陣子之後就馬上通通彩電了。冷氣機也是﹐我們風行了好幾十年的窗口式冷氣機﹐在內地幾乎見不到﹐建築物外面擺放的盡是一部又一部的分體冷氣。
軟件方面更不用說﹐一下子真的好像什麼都有了。我愛電影﹐便特別留意到那些安東尼奧尼、安哲羅普洛斯、活地阿倫的 DVD 全集 …… 很多我們在香港都找不到的﹐他們卻應有盡有。
最近我一直都有為我放上網站的文章找有關的連結﹐像文章提到的人物、電影、音樂﹐我都盡量在網上找來讓讀者有第一手的資料來參考及引證我文章的內容﹐。最初我主要都是上 youtube 找﹐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奧運前後開始 youtube 在內地已被封鎖了﹐我擺放的 youtube 電影 / 歌曲片段內地收看不到﹗為了方便內地的讀者﹐於是我改上內地類似的網站﹐像 youku (優酷)、土豆等找連結。
一打開這些網站時我真是驚訝不已﹐就像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似乎什麼資料;冷門的電影、歌星、歌曲都一一齊備了﹐但細看這些「豐富」的內容﹐我竟有點不寒而慄的感覺。
其實外國的 youtube﹐和它在內地的複製版如 youku 等等都是由網民自發放他們的短片上去﹐集腋成裘﹐一個群體就是這樣自然衍生出來。內地的網站當然是多了政府監管一層﹐但由於我找的基本上都與「反革命」扯不上關係﹐也不涉及「危害國家安全」﹐所以我是感覺不到監管的壓力﹐但我很清楚感覺到的是在 youtube 上傳的和 youku 的是兩個多麼截然不同的群體﹗
在 youtube 網民的自發上傳﹐可能開始時只是一盤散沙﹐但漸漸會形成一道起承轉合﹐在雜亂的表面你總會慢慢察覺到它內裏是有著其邏輯性和必然性﹐我們會從中看到一個歌星、明星、名人、導演 …… 的人生階段、歷程及里程碑。但在內地其同類﹐我看到的豐富內容﹐只是表象﹐一碟超大的炒雜錦﹐但其中的菜料調味都好像亂來﹐完全不符合比例。一方面是同一條片子可以在同一網站重複上傳多次﹐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上傳的那批網民都好像不怎懂得去分辨作品的重要性和比重﹐很多時都本末倒置﹐有一些我認為不可缺的居然完全欠奉﹐像我在 youku 找 Bob Dylan 的《Don't Think Twice, It's All Right》這首歌﹐而出現了無數次都是大約在九十年代﹐Eric Clapton 一次演唱會﹐Bob Dylan 做特別嘉賓﹐即場唱的一個版本﹐但那是一個不怎具歷史意義﹐或美學價值的版本。《Don't Think Twice, It's All Right》是 Dylan 在六十年代他早期的經典﹐除了 Dylan 本身之外﹐Joan Baez 和彼得保羅與瑪麗都有極打動人心的 cover﹐但在這些內地網站他們沒有份兒﹐就像從來未曾存在過。
在 youtube 至令我感動的﹐是很多時我們都會發掘到一些忠心粉絲向他們的偶像;歌曲也好、電影也好作出致敬﹐花很好工夫和時間做了很多影音上的剪接﹐成了「創作」﹐雖然大都是幾分鐘﹐很多也相當原始、粗糙﹐遠遠達不上職業水準﹐但已全然感受到那份愛﹐已不單只是在看﹐而是一次感情的交流﹐但內地的網站﹐網民都愛把整套片一百二十分鐘一次過傳上去﹐是實用主義至上﹐很少見到這樣的耐性和心機。
更具意義的是﹐在 youtube 我體驗到「地球村」的力量﹐有時我打上一首歌名做索引﹐就見到來自世界不同角落、互不相識的人把他們各自找到的不同版本﹐不同場合的演出上傳﹐確使我深深感受到天下一家、萬眾同心的那份溫暖和親切感﹐但這個地球村﹐中國是缺席了。
中國的這類網站很多時候都是網友將 youtube 的原材料原封不動轉載過來﹐雖然沒有創意可言﹐甚至可以看成是「抄襲」﹐但起碼亦算在很多層面與世界接軌。如今我最擔心的是﹐包括 youtube 那麼多網站被封殺之後﹐還會有些什麼渠道可以把世界其他地方的資訊轉來中國呢﹖會不會有誠心的發燒友可以突破官方的封鎖線呢﹖
又或者中國政府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秘密機構有專人把那些沒有政治色彩﹐不會「危害國家安全」﹐不會「傷害中國人民的心」的資訊﹐從被封的網轉載到中國本身的網站上﹖
如果沒有﹐以後新的材料﹐或尚未被內地網民發掘的﹐會再有機會與內地的網民接觸嗎﹖雖然據我所知﹐有些在身處外國的熱心人(好像不少是來自馬來西亞)担任了「中轉站」的角色﹐依然會轉載些 youtube 短片到國內網﹐但這不是在倚靠「陌生人的善意」嗎﹖這樣好嗎﹖
活在盛世當下﹐似乎也同時處身在冰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