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找尋 Miyake 1983 年 3 月 號 外
Issey Miyake
(一) 大搜索
在東京我們逛過幾多間 Issey Miyake 店﹖我自己也記不清楚。
未去日本之前﹐張叔平已經下定決心﹐今次旅程要恣意地 Issey Miyake﹐絕不錯過它任何一項出品﹐張叔平的理由是﹕在日本﹐如果漫無目的看時裝﹐徒令自己花多眼亂﹐最後察覺什麼都沒有消化﹐倒不如一早選定目標﹐看準一個設計師﹐要精看、細看、全面地看。
於是在東京十日﹐每日張叔平都拉我們行百貨公司、精品店﹐到處找 Issey Miyake 的影子﹐一見到他名字的 corner、就不理三七二十一撲過去﹐狂搜索。
最奇怪的就是我們去過十多間 Issey Miyake﹐每一間出售的貨品都略有分別﹐所以更加引起張叔平的搜索慾﹐結果除了男裝、女裝Miyake 之外﹐我們還遊遍了這位小鬍子其他較便宜的副線﹐像 Issey Sports、Hai、Plantation、Miyake Shirts 等。不單止服裝﹐張叔平在書局裏連 Issey Miyake 的 sketch book 也買了﹐張說裡面的素描很 erotic。
在日本﹐trendy 而又 sophisticated 的衣服﹐除了 Issey Miyake 之外﹐給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 Comme des Garcons 今年的 collection 了﹐全是黑和白色﹐但最怪的﹐是它的衫、褲、或套裝﹐竟全是破破爛爛﹐撕了一個又一個洞﹐活像乞丐﹐衣身的形狀又十分古怪﹐掛在衣架上﹐你真摸不著頭腦應該怎樣穿在身上才對﹐這種怪衣服﹐究竟要什麼人穿才好看﹖年青時的施南生﹖
Comme des Garcons circa 1980's
爛﹐是今年日本時裝的特色﹐如果這股爛風能順利吹到巴黎、米蘭、紐約﹐成為世界性的潮流﹐就是日本時裝的勝利。
風繼續吹﹖
(二) 大購物
日本才是購物天堂。
除了衣服引死人外﹐日本的用品也是靚到絕。方盈不止一次在號外她的專欄抱怨在香港買不到些設計基本、簡單、平實、而又美觀的用品。香港商人入貨老愛入些複雜、花厘花碌的東西﹐所以今次在東京的百貨公司見到些設計簡潔的淨色瓷器﹐我整個人開心到發了狂 —— 黑色或白色的圓型 / 扁圓型花樽、素色的麻質餐巾、檯墊、形狀硬朗的酒杯﹐最基本、最完全沒有花巧的 cut glass 煙灰缸﹐設計新奇獨特的椒鹽瓶 …… 幾乎每一樣東西都充滿了一種很順眼的美感﹐令人愛不釋手﹐如果金錢和行李許可的話﹐每一樣東西我都想買。
除了貨物美麗之外﹐日本的店子也是佈置得十分精緻﹐即使普通一間咖啡店﹐它的裝修亦會叫人坐得舒服﹐加上背景的輕音樂﹐不似香港的小餐廳﹐總是找些電子琴和三流歌星來騷擾客人。有一天我們在原宿找到一間十分 modern 的咖啡店﹐以灰黑色為主調﹐座位設計得很有 Mackintosh chair 的風味﹐坐到我們捨不得走。
Charles Rennie Mackintosh Hillhouse Chair
然後﹐回到香港之後﹐我行經海運大廈一帶﹐才發覺那種感覺﹐竟是如此不同﹐我奇怪為什麼在香港﹐每一間店出售的東西都是如此大同小異﹖如此俗氣﹐令到你沒有一樣東西可以買得落手﹐我奇怪﹐那些有品味的店主都躲到那裏去了。
(三) 廉租屋
我們是在新春期間去東京﹐剛巧適逢日本全國大學考入學試﹐東京的酒店大部分都給香港遊客和從日本各城各縣來考大學的學生住滿了。我們起初訂到銀座一間酒店﹐但既然我們主要的興趣是在新宿﹐而銀座那間酒店又不便宜﹐於是我們決定搬去新宿住。
但怎樣找酒店﹖
我們同遊當中﹐有一個以前曾經在日本留學和辦事﹐便叫他向每間酒店入去問﹐起初我們見到一間十分可愛的小酒店﹐叫「青春之旅」﹐外面佈置得很精巧﹐很 cute 的樣子﹐活像童話世界裏面的小屋﹐又有點像積葵丹美的電影﹐總之是活潑可愛﹐把我們四個人都看到入迷﹐於是我們也顧不了自己的年紀和酒店的名字有點不相稱﹐一於行入去租﹐可惜它的房間實在有限﹐早已經給人訂滿﹐只好再找其他的地方﹐最後給我們在新宿一個很雜的町目﹐一座架步林立的大厦找到一間很 cheap 的小酒店有空房﹐是台灣人開的﹐"front desk" (如果可以稱那張舊木抬為 front desk 的話) 的人都是講國語的。
酒店雖然簡陋﹐房租可不怎樣便宜﹐但我們不介意。其實住在這種地方﹐也有它的樂趣。特別是當有些我們新相識的本地人聽到我們住在那所酒店時的驚訝表情﹐好像當我們患有痲瘋病似的﹐情形就十分有趣。
這所酒店﹐房間有角子老虎機﹐連看電視也要收錢的。
(四) 倍賞千惠子
所以今年在日本﹐看電視倒不多﹐看了每周十大流行曲﹐看了五輪真弓 (她在節目中說 —— 青春是一個夢﹐我們同遊的「翻譯」告訴我)﹐也看了那個日本奧斯卡金像獎頒獎﹐今年囊括多項大獎的電影是《蒲田進行曲》(去年是《車站》﹐包括了最佳影片、男主角、女主角、女配角等等)。
近年的石田亚由美
我們的「翻譯」很喜歡《車站》的女配角石田亚由美﹐她的確是很秀麗、佷有氣質﹐在《車站》裏她只有一個特寫鏡頭﹐真的﹐她出場前後不到三分鐘)﹐就已經憑那個特寫得到最佳女配角獎。不過比較起來﹐我還是更喜歡《車站》的女主角倍賞千惠子﹐也許我認識她的日子較長﹐自然多了一份感情。
相信倍賞千惠子領這些「女主角」獎也領到厭了﹐她差不多每演一部戲都得獎 (特別是山田洋次執導的電影)。記得去年我寫另一次日本行時寫過原節子﹐雖然她們兩個都是我心愛的日本女演員﹐但兩人又是那麼的不同﹐原節子不折不扣是顆明星﹐倍賞千惠子不是﹐她是什麼﹖演員﹖絕不﹗我最忍受不了就是那種褒「演員」、抑「明星」的「有識之士」﹐我覺得什麼「演員」、「性格演員」很多時只是一些成不了明星的人的藉口﹐演技並不是什麼困難的學問﹐稍加訓練﹐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演員﹐但要有明星的光芒﹐談何容易。
近年的倍賞千惠子
回頭說倍賞﹐我曾經和一個朋友研究過﹐她既不是明星﹐又不止是演員﹐我們應該怎樣形容她﹖她給我們的感覺不是去到一個境界﹐而是具備了一種 quality﹐一種包括了人類很多美德的品質 / 氣質﹐無論演什麼角色﹐她這種很人性的品質 / 氣質都很能自然地流露出來﹐灌滿在銀幕上。
再說﹐她恰到好處的溫柔、體貼﹐在西方女星中﹐永遠都找不到。
(五) 竹之子
星期天去原宿看小朋友在街頭跳舞已差不多成為遊客必看的節目。星期天在那一區的確是很熱鬧﹐各路舞術精英雲集﹐那兒大部份的男女都愛作五十年代臭飛打扮﹐男的梳騎樓裝﹐穿窄腳黑褲、黑皮褸﹐女的頭紮絲帶﹐穿傘裙﹐隨著貓王、Neil Sedaka 的歌曲翩翩起舞。
有一個日本人告訴我﹐真正的原宿孩子﹐應該是十五歲以下的初中生﹐因為他們年紀太小﹐不能喝酒﹐入不了 disco﹐想跳舞只有在街上跳﹐他們稱為「竹之子」﹐他們有一個規定﹐就是升上高中之後﹐就要退出這個組織。
竹之子的打扮﹐又和其他年紀較長在服裝上復古懷舊的男女有很大的分別﹐他們個個都穿到五顏六色﹐扮成有點像去 parody 童話故事裏面的王子、公主、皇后、女巫、武士、小丑 ……
我們去原宿那星期天﹐剛好竹之子圈內有大事發生。本來竹之子內部是分成很多小組﹐各小組有他們自己的擴音機﹐播音樂跳自己喜歡的舞﹐互不侵犯。但那天﹐各組的竹子都聚在一起﹐總共大約有幾百人﹐蹲在一起團團圍住站在中央的領袖﹐低頭聆聽那個領袖的訓話﹐根據我們的翻譯﹐原來竹之子其中一個重要的成員剛在那天中午逝世﹐領袖除了宣布他的死訊﹐請眾人默哀一分鐘﹐更勉勵大家一番﹐場中很多竹之子都忍不住掉下眼淚﹐訓話完畢之後﹐他們幾百人手拖手﹐隨著一首好像是竹之子的主題音樂集體跳舞起來﹐各小組的首領不時發出哨子聲﹐竹子們就跟著哨子的訊號﹐作出各種不同的姿勢和動作。
這種情景令我感到十分震驚﹐起初我看見這群竹之子古靈精怪的打扮﹐還以為他們和香港的新潮小孩子差不多﹐但我意想不到,是這群竹之子的服從性和紀律性﹐我以為自己入了軍營﹐你能想像香港的油脂青年有這種自動自覺的群體性嗎﹖
我們多容易被古怪的外型所矇騙﹗
日本的民族性﹐真是又可怕又可敬。
我們在東京看到一個香港來的小孩子﹐大概只有二十歲﹐全身 Kansai﹐手戴金勞﹐真是把我們嚇一大跳﹐他身上的價值連城﹐早已把青春本身最可愛迷人之處完全掩蓋。
為什麼香港人總是不明白﹖
(六) 尼泊爾﹐何時何日﹖
今年春節﹐黎海寧去了尼泊爾渡假﹐終於償還了她多年的心願﹐也可以說是把她波希米亞的生活推到一個新境界。
我什麼時候才會去尼泊爾﹖現在我似乎一有假期就去了日本﹐好像把世界上其他的地方都忘記了。
我二十八歲那年才發現日本﹐黎海寧﹐我也攪不清楚﹐這究竟是我的福氣﹐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