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洞打滾的荒木 —— 陶心書 1993 年 1 月 號 外
荒木經惟
相對於篠山紀信等人,荒木經惟大概是最沒有國際名氣的日本攝影師,但他絕非泛泛之輩,連 Robert Frank 和 Jim Jarmusch 亦曾公開讚賞過荒木。
經過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攝影生涯,荒木(今年五十二歲)首次的海外個人展覽終於在九二年夏天在奧地利舉行。遺憾的是這次展覽並沒有替荒木在海外帶來甚麼熱烈的迴響,細想下這是不難理解的,他的作品確實缺乏了能使不同種族的人產生共鳴的要素,有的只是關於東京的一切,且是只有生於東京、活於東京的人才能夠心神領會的情感。再加上一幅幅只會令外國人譏笑為猥褻,cheap pornnography 的「春宮」照片,要日本以外的人去接受荒木實在是頗為困難。
荒木產量的豐富和活躍的程度確是很令人驚訝 —— 六十多本的攝影專集;在日本各地一個接一個的展覽;不斷被嚴肅攝影刊物和學者視為研究對象和經常在電視節目裏接受訪問和當主持(卻只限於深夜節目)。
當然還缺少不了他的 notoriety。他是法庭常客,經常被控觸犯日本的淫褻刊物條例(不能露出女性陰毛的荒謬標準)。最近的一次話題要算是他在九一年出版的攝影《Sentimental Journney 冬之旅》內(收輯了他為患了癌症的太太陽子在臨死前八個多月內所拍下的照片),把躺在棺木中已死去的妻子的照片公開,引起了一陣「藝術的界限應劃分在何處?」的議論風潮。
Sentimental Journey 的照片
該從何時開始說起好呢?自己第一次接觸荒木的時候是在經不起朋友催促之下(被友人形容為全日本最天才橫溢的攝影家),去了涉谷看他的展覽,結果卻是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是一幅又一幅《龍虎豹》《Penthouse》式,張開大腿,笑臉迎人;更有些是在 S & M club 滴蠟燭五花大綁的照片。看看標題,十八歲的裕子,廿六歲的秀美,模特兒全是在各式各樣風月場所裏幹活的女子。
再想想,這不正是江戶時代所流行的「春畫」(即中國的「春宮圖)嗎?性在那時候並不是甚麼不可示人的東西,而是可以隨時隨地拿來開玩笑。荒木一部份的東京圖像正好延續著這份充滿幽默感的傳統 —— 他把新宿的歌舞伎笑喻為 Tokyo Lucky Hole。我們亦不時可以見到荒木在這「幸運寶洞」內打滾的自拍照。當時看後的感覺是頗為過癮,沒有了一切道德的束縛,這類照片竟可堂皇地在畫廊中展出。
Tokyo Lucky Hole 的照片
過了兩三個月後,在朋友處半哄半搶下拿了數本荒木的攝影集時,發現了荒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東京,一個令人不其然想起小津安二郎電影的東京(荒木曾向小津致敬,把一本影集名為《東京物語》)—— 老婆婆手拖孫女兒橫過馬路;不知名後巷的街景;眾人擠在火車廂裏,有的睡覺,有的閱報,有的默默望向窗外;老人含笑在公園漫步 —— 一千張面孔、一千個故事,是緬懷昔日但不傷感的故事。
東京物語的照片
還有不可忽視的是他作品裏濃厚的自傳和日記色彩。六本收錄了他與陽子婚姻生活的攝影集,就像是一份公開邀請信,邀請我們去分享他們戀愛生活裡的一切喜怒哀樂,當然還有荒木對陽子死後的哀痛。
陽子的病逝對荒木個人或藝術生命上都有著極嚴重的打擊。陽子不單只是荒木的subject,更是荒木藝術上的合夥人。事實上近這一兩年荒木的作品,不論是東京的都市圖像、風景圖、或簡單如普通的硬物照都沒有了惜日的懷舊或幽默感,卻換上一層厚厚的死亡陰影:面無表情的老翁在淡黯的天空底下等候巴士;一束枯死了的花朵枝葉;腐爛了的蘋果核;陽子的舊運動鞋等,盡是充斥著死亡情意結的影像。正如他於九○出版的攝影集便以《Tokyo: ACity Heading for Death》命名,充滿了對生與死的情意結。
另一種色戒 - 日本 Marie Claire 委約,荒木鏡頭下的湯唯和王力宏
如果陽子的死標誌著一個階段的完結,這幾年將會是一段過渡時期,等候著荒木把哀傷克服。期待著九三年的荒木經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