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香蘭白 —— 顧左右 1992 年 8 月 號 外
白虹:郎是春日風
提起周璇白光吳鶯音,聽的人要是一頭霧水,我總愛作一個「我昏矣」狀,盡情藐視別人的無知。風水輪流轉,百代推出的「中國時代曲名典」系列,竟然有我不熟悉的名字。「白虹?是誰?」終於成為真正有識之士的白眼對象。
白虹當年可想也紅極一時的罷,否則出版 definitive 的懷舊專輯不會有她份。再且一聽之下,咦,《莎莎再會罷》是聽過的,《醉人的口紅》也是聽過的,可是就是沒有記住歌者的名字。我們都像一架架收音機,頻率沒調準音波收不到,自己處身於低窪地帶也收不到。
白虹、嚴華合唱「人海飄航」
也講緣份。同一首歌,白虹的《郎是春日風》比吳鶯音的《郎如春日風》早收錄,我就多年來都哼著不肯定的「如」,沒有留意到實牙實齒的「是」。其實,雖然吳鶯音版的若即若離更加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哀怨,白虹版倒也絕對聽得恍惚失神。正因為後來演變成「要等郎吹來,除非在夢中」的絕望,先前的微弱的期盼真是聞者心酸:「郎是夏日風,儂是靜空雲。但等郎吹來,跟郎一同奔」。分明是有過機會的呀 ...... 所有褪了色的愛情故事,都教人啞口無言。
蘭閨寂寂
至於李香蘭,常然是另一回事。沒聽過名字還罷了,否則不會不被它的份量懾住。這是一個不允許人忽視的名字。
於是霸氣底下乍現的溫柔,令人受寵若驚。霸氣可能不過是錯覺,驚倒千真萬確 —— 保不定她立時三刻拉下面來,露出風雨吹不倒大浪打不翻的本色。沒有本事的人苦苦練就一招雙手遮天,縱使成就越卓,也永遠及不上拋一個媚眼就有義勇軍代勞的美人。
有些名字使人禁不住不斷揣測,甚至不需要蜚短流長興波作浪。李香蘭更上層樓的是,擁有一把百伶百俐的嗓子,一批度身訂做的好歌。聲音是婉約的推辭,歌詞是昭彰的暗示,一來一往把聽的人網住。
有一首《身世飄零》,只有兩句:「盈盈十五美紅妝,生長在那貧家呀,暗自傷。辛苦為人壓金線,從來未識綺羅香,從來未識綺羅香。」聽完誰不會詫異地問:唱完了嗎?還有《歌舞今宵》,簡直教人魂不守舍:「非要刺激,非要放蕩,才不辜負了這一生難得的美滿時光。盡量的舞,盡量的唱,別辜負了難得好時光。」或者比較多人認識的《恨不相逢朱嫁時》:「可是命運偏好作弄,又使我們無意間相逢。我們只淡淡的招呼一聲,多少的甜蜜、辛酸、失望、苦痛,盡在不言中。」讀過張愛玲的,一定想起《半生緣》裹曼楨和世鈞重逢的情景。寫得這麼白,還是回味無窮,當然因為聲音裡頭的惆悵和無奈。
一生唱過的歌輯在一起,每個人都是「二十面體」,一小塊一小塊拼貼成畫像,凝固了的表情也就活起來了。日本出版的三張李香蘭唱片,採取有聞必錄政策,幾乎一網打盡。百代的一張兜著了幾尾漏網之魚,介於補遺與精選之間 —— 臉上的一顆美人痣,心口上的一雙鑽石別針。
幾句話
這幾句話還是要說的。百代的「中國時代曲名典」十分精美,尤其是盒裝的周璇、吳鶯音和葛蘭——不知道怎樣,使人想起從前七巧節拜月的三鳳海棠粉,也是裝在玲瓏艷麗的盒子裹。古舊的記憶,撲面而來。
美中不足的是歌曲沒有註明錄音年份。隨聽隨忘的還罷了,有心人始終有這種執著——而無可否認,喜不自禁地把百代這些寶物捧回家靜心聆聽的都不會是逢場作興的,也大概都有惘惘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