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文化英雌 – Andree Putman (2) —— 李玗葭                       1988 8     
 
 
                                         原文附圖          攝影: Eddie Wong
 
 
 
…… 接上文
 
: 我也留意到;這是個近期的現象,是不?前幾年也沒有這麼厲害,是甚麼緣故?
 
毖曼: 我想是出發於一種疲累,衣裳好像再不能像過往般感動別人,衣裳再不能反映階級,人們只穿 T-shirt 牛仔褲。沒有再漂亮的了。衣裳再不是穿出來圖艷驚四座,現代生活再不是這樣。住所變得重要,因為已被視為一種世外桃源,人們社交少了,在美國這現象最明顯,大家都躲在家裏去。
 
: 可是這不是源於美國普遍的 suburban life 的影響?
 
 
毖曼: 當然,此外越市地鐵,電視,噢,電視很有關係,我想人們還渴望一種人性表達,是衣裳再不能滿足的,這人性表達便從「環境」裏找。今日的權力象徵再不在衣裳上。而是在「環境」裏,就像原始部落的面疤。社會許多象徵都有微妙的變動,例如設計給低層消費的 Swatch 廉價手錶,現在是富裕的人戴上,平時該戴卡地亞錶的人們,現在都變態地以普羅大眾的象物上場,穿一身 T –shirt 牛仔褲手戴廉價手錶。
 
毖曼比誰都要注意衣飾,像張愛玲看金瓶梅, 對潘金蓮衣著有著深入研究,她是巴黎公認衣飾最入時的女人之一。時裝,古典鋼琴,是她的底子。
 
 
戰後,剛成年的毖曼是巴黎音專的出色鋼琴學生,她的老師,也就是法國名作曲家 Francis Poulenc,對她說: 「你要把你自己關起來,二十年後定必成材。」剛經歷了多年逃難流離的毖曼。再不能在和平中忍受孤獨。她便毫不掉頭把音樂放棄了。
 
: 人與人之間的接觸對你的設計很重要。
 
毖曼: 我很渴望與人接觸。這是我生命中一大成功,我認識許多很有趣的人,包括很多偉大的藝術家、設計家們,我認識他們時是他們最不得意最潦倒的時候,我開始變成熱烈的收藏家,很多人都會批評: 二十來歲的黃毛丫頭怎麼會有眼光鑑定甚麼值得收藏甚麼不?法國諺語說: 蒼蠅的眼睛甚麼都看到。我那時覺得眼前的視野極寬,要用很大耐力,觀察周圍許多發生的事物。
 
毖曼常自認當年二十歲的自己一事無成,唯一的武器是她無止境的好奇心,她說自己像隻奔放的蝴蝶,對許多方面的事物有興趣,誓不步塵一般人讀幾年專門學問,然後投身社會做一門專門工,學以致用。六十年代她跟法國廉價市場 (Prixunic) 做設計,後來又投身時裝作市場研究 68 年組織「工業與創作」,游說時裝設計家  Castelbajac  Issey Miyake 嘗試不同的創作,包括傢具和其他設計
 
 
: 你說過你一生有過不少「轉折」,那你將來會不會轉做不同的事業?你還在時裝界做過市場研究,你從來沒有想過投身時裝設計?
 
毖曼: 這引誘從未令我動心。
 
: 為甚麼不?
 
毖曼: 時裝界有的是高手,我對他們很多都愛慕不已,有些已將人體的認識看為一種科學去研究,這我望塵不及。
 
: 談談你與美國的「戀愛史」,紐約摩根斯酒店 ……
 
毖曼: 這很不公平,摩根斯其實很簡單,只有一個原則: 就是要沖犯所有規則。在國際酒店設計業中,到處都是彼此模仿,人云亦云。當然它們之中有分別: (十九)世紀末式、(二十)世紀初式、三十年代式,但其中還是充滿妥協主議 (Conformisme),要與這些意識一刀兩斷,本身來說已是很大的成功。我要的是創作自由。但竟變了成功之道,真是荒謬。
 
                                                                                                                Morgans Hotel 的頂層
 
: 這不是不公平,只是你把不簡單的都說成簡單,這原來並不簡單 ……
 
毖曼: 摩根斯的大概面目本來已在,我沒有碰過改過,浴室的情形亦是如此。錢,不多。「沒有錢」對我來說是真正成功要道。
 
: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錢」是成功要道?
 
毖曼: 正是,你要做不凡的創作,「沒有錢」是不可少的規律。
 
看看摩根斯的房間,在那玲瓏的斗室中,有五六種不同的布料,低調得看不出來,要看上三看才看到。這裏是一條間綫,那裏是一列小圈,還有一行菱形紋,還有小暗花,牆上千點顏色閃光片,比平光的顏色來得敏感。浴室的設計是個幽默的遊戲;三腳的洗盥盤。工作時不忘要自得其樂,也只有這樣才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一個居室美麗之處應該是描寫不出來的。
 
                                                      Morgans Hotel 的浴室
 
: 你就是以這樣的用心設計摩根斯?
 
毖曼: 設計酒店是很有意思的事。酒店是很怪、很孤獨的空間,你就是和你心愛的人一起,踏進一間極精緻的房間,精巧的傢具,兩三朵花,別出心裁地插在花瓶裏。可是,這房間裏曾經有過不快樂的人,他有他許多不能解決的難題,傷心事。(然後毖曼慢而有力地從口中用英文叱出來: privacy 就是他唯一的需要。我很清楚地感受這個盛載一千塊不同人物不同命運的碎塊的空間。在摩根斯我用一個原理: 要陰影,不要賣弄智慧、敏感、含蓄。一踏進摩根斯的房間,我要的是平靜而已。對一個酒店房間,平靜之外你還要甚麼?這是個人性決定。與設計學無關,許多時候我的成功之處大概在這裡。
 
                                                                                                                Morgans Hotel 的客房
 
: 你童年在空空的古老僧寺裏渡過,會不會影響你日後喜歡沒有時間性的事物。
 
毖曼: 正是。許多人看事物都要以「我的時代」、「我的一生」做背境。但我評論藝術總要看它的留傳性。舉個例子: 從小到現在我一直喜歡埃及藝術,覺得它最神秘,最具「時代性」,是完全永恆的,這與中國藝術相似。中國藝術有一種不可想像的「純」,朝朝代代留傳下來一點不過時,永遠有現代性。
 
                                               Andree Putman 設計的吊燈,在鄧小宇家中客廳從 1993 年沿用至今
 
流行的事物並不就代表有現代性,這我分得很清楚,現在很多流行的事物毫無現代性,它們都染上了一種「原罪」: 它們是易老的時興而已。它們將成為八十年代的「老土」。後世的人從書裏頭看見這些事物,會指著說: 看,看,這麼荒謬,這「八十年代」啊 ……
 
她再說的在錄音帶裏聽不出來,因為我笑得太厲害,蓋過了。)
 
 
未完……代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