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鄧小宙 —— 周肅磐        1987 1 月        號 外

 

 

前言﹕首先聲明﹕我可能並不適宜去寫鄧小宙。

原因是﹕實在有不少人認識鄧小宙﹐而我﹖在上星期以前根本未見過小宙﹐也更枉論知道他任何表面或以外的事。但我絕對有興趣跟他聊聊﹐在這種情況底下﹐先天性的印象滿分是必然的。

我只模糊的記得在大概三年前﹐我到朋友家翻舊相簿時﹐看見張護照相片尺碼的男人頭畢業硬照﹐她告訴我﹕「呢個咪小宙囉﹗我地屋企同佢地屋企差唔多個個都識﹗」又﹐在東岸唸書的一群朋友﹐顯然也有不少聽聞他﹕「呢﹗小宙好似住喺邊度邊度﹗」不過﹐這些資料不全正確。錯訛與否大抵都不要緊﹐因為我只想說﹕或許對某部份人在某一程度上來說﹐小宙是 quite well-known﹐起碼他的存在 / 出現都可以是話題之一。

就連岑建勳也曾 comment﹐「小宙幾靚仔﹗」﹐俞琤到美國要他帶她到迪士尼樂園玩﹐如今就由我寫一個在二百四十小時以前毫不認識 / 素未謀面而又不少人認識 / 交往的鄧小宙﹐顯然壓力不少﹐但效果亦可能有趣﹐起碼一切都由底講起。

說也奇怪﹐在我還是《號外》讀者的時候﹐我已經個意 / 關心「鄧小宙」。我說「奇怪」﹐是因為鄧小宙用真名寫的稿子並不算太多﹐其他用筆名如史阿哥寫的另計﹐(suppose 你唔知)﹐總之就係記得「鄧小宙」個名啦﹗

可能是岑建動的 editorial 提到﹐又或者是小宙 (小宙﹐小宙﹐叫落幾親切﹗) 自己在文章字裏行間透風﹐那時我已知鄧小宙﹕是鄧小宇的弟弟﹐他在美國東岸唸建築。但小宙卻有他的傳奇。
 
                                                                     Schneider Hall, Wellesley College
 
小宙說他在寫《故園風雪後》期間﹐有個在英國讀書的小妹妹來信《號外》(北角地址)﹐再轉交他手裏問﹕“Are you real﹖你係咪真 …… Don't tell me 你係鄧小宇個細佬﹐你係咪就係鄧小宇﹖我們知的不會這樣想﹐不知的真會覺得這些都會 too apparent to be true﹗尤其是《號外》﹗尤其是「宇、宙」﹗尤其是當她寫這信時是用「螢光筆」寫的﹗
 
這小風波的起因還是在大概一年前﹐(我用小風波是因為就連錢瑪莉數年來也未收過一封如斯 fancy 的信﹗)﹐當鄧小宙再以文字姿態出現時﹐不再是講 prep culture﹐不是寫 college correspondence MIT﹐不是談中環建築面貌﹐不是飛仔派對驚魂﹐不是陳秋霞的一杯水﹐而是十輯 (整整十輯有多) 類似 college romance 卻又是那樣 decent (可愛的) honest 的《故園風雪後》。我簡直衝動的搖電話問鄧小宇﹕「小宙幾時番嚟﹖小宙係咪喺 New York﹖小宙番嚟可唔可以介紹介紹﹖小宙而家有冇 practise architectureYoun 點樣﹖佢地有冇結婚﹖…….
 
結果﹐我得到了。
 
等等﹐或者我應該給這樣一個開始作另一種補充。當你在某一程度上對某人完全拜倒﹐(先天性印象滿分)﹐而你又未見過他﹐你必然會有某種的 expectation﹐除非你完全不知 / 唔諗 / 唔理﹐right﹖而不知幾時﹐我的朋友在看過《故園風雪後》就曾以興奮誇張的口吻說﹕「嘩﹐小宙裏頭果啲個個都已經係 elite 中的 elite﹗我地喺 HKU architect﹐人地喺 Harvard M. Arch。我地打波最叻係打 TIG﹐果班友嘅 occassion Ivy League。我地有啲就幫 Ragence Lam Art Center show﹐佢地啲同學係參與甘地傳的電影美術指導工作﹗」而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Harvard School of Design
 
不一定是不滿 / 妒忌﹐但顯然 Harvard 是對所有唸建築的來說﹐其中一處令人欣羨的校園。而更抵死的是﹐在《故園風雪後》裡﹐小宙所提及的每人都是那樣的 sophisticated decent﹐卻又沒有用上半句美麗讚譽的說話來形容自己﹐(除了那次他寫送給 Youn 的聖誕卡上寫﹕Bad architects do bad thingsgood architects do good things and superior architect like me don't do anything but to love you 外﹐其實都唔係好算)﹐小宙再沒有半粒自譽 / 自大的措詞。看他寫 Conroy 對他的好意﹐Youn 對他的愛意﹐…… 你能對《故園風雪後》的親身作者鄧小宙不有所期待嗎﹖
 
但期待始終不同瞎猜 / 永無謎底的猜﹐而小宙卻好像是偏偏喜歡純粹想像的猜。小宙後來說﹕「金庸寫武俠小說寫得好的地方﹐就係佢寫啲人寫得好真﹐但係連佢自己都唔知啲人點樣﹖」李志超在那邊廂走過來﹐以他一貫的語調問﹕「你話你寫果啲人物呢﹐搵邊個去扮佢呢﹐拍部電影﹐Aki日本仔好易啫﹐搵邊個扮邊個好呢﹖」小宙停了停說﹕「唔容易﹗」……「咁啊﹐不如你去想﹐你去想咪仲 interesting﹖香港新一輩啲明星我都唔識﹗」
 
我承認在未見鄧小宙前﹐的確會對他有許多的 expectations﹐甚至高至第一眼見他使我感到有點 betrayed。但這一切﹐似乎都在自己。到跟他談得久了﹐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他並沒有 betray 任何人﹐甚到他比所寫的更真。
 
而小宙有次問我對看完《故園風雪後》的感想﹐我笑了笑對他說﹕dreaming of a Wellesley girl like Youn。「哈﹗我好 wonder 每個人是否都會有唔同的感受﹐第啲人唔知會唔會都係咁﹖」小宙有時就是這樣子喜歡猜別人的感受﹐但當然他未必知道﹐亦根本無需要一定的知道。他會無端的問我﹕「你唔鐘意猜咩﹖」他甚至會想像那些讀者根本不知道故事真與否﹐甚至啲人點樣﹐看時把自己代入一些 uncertain 的角式﹐這樣豈不是更有趣﹖
 
說坦白的﹐幻想 / 想像每一個人都有。但在看《故園風雪後》的時候﹐(甚至就是在第一期開始的時候)﹐我自己就從來沒有覺得整個故事是虛構的。我心裏計算﹕小宙用真名寫﹐而故事的細節又寫得那麼的真﹐加上我對他略知有限的背景﹐已使我無疑問地覺得這是一個完全真實的故事。
 
我問他﹕「咪住先﹗我都係想問清楚你個故事有幾真﹖唔係一陣間我問你 Youn 點﹖Conroy 點﹖David Au 點﹖豈不是好竷居﹖」他說﹕「好真﹗」「除了是因為寫故事在情節 / 時間上的結構關係﹐將 Conroy 離開 Harvard 的時間提早外﹐其他的都好真﹗」而故事的真實程度或許高至令讀者有疑﹐例如 Conroy。小宙說﹕「Conroy 係真嘅﹗這樣的人或許我在下半生也不會再遇上一個﹗」
 
小宙所說的﹐我都信。首先﹐我自己並不是十分喜愛小說的 (中學期間除了因為同班中文每年都第一的同學成日都睇瓊瑤﹐結果花了十幾元走去北角書店買本來看﹐跟住嘔心外)﹐其他的 fiction paperback 多數擺多過睇。原因﹕明知假嘅﹐睇嚟俾人呃﹐果個就肺癆死﹐果個就同時愛上兩個男人﹐跟住自己睇完喊餐死﹐我偏見覺得竷居﹗(或者應更客觀地說這絕不近我性情﹗) 亦可能是以前接觸的小說人物都假到出汁﹐但當我看小宙所寫的感覺卻全不一樣﹐故事中的每個人都有血有肉。唔駛講多﹐只是小宙說兩句說 David Au 是那種預備入國內做研究的 Harvard 準博士﹐我就可以想像得到那種人了。其次﹐跟小宙聊了一會﹐你會因為他的說話態度﹐點煙的眼神﹐而被他的誠懇買到。
 
而我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比鄧小宙虛假的。我問他﹕「點解你夠膽寫﹖」因為對我來說﹐小宙的《故園風雪後》有點近乎公開自己的日記。原本屬於私人財產的一段感情﹐一段傻事﹐一段淒涼事﹐一段的快樂﹐我問你夠膽將它們幾乎赤裸地公開﹖我﹖ —— 顯然就沒有這個勇氣。
 
「首先﹐我對那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的感覺都好真﹐如果你係 honest to yourselfyou'll feel very comfortable。最主要﹐都係我寫果陣完全冇考慮到根本有讀者呢回事。只是放著些音樂在享受自己﹐寫啲 factual 嘢會大膽咗﹐如果想著讀者﹐自然就會小心好多。」我覺得這個答案還不夠。
 
後來有次我跟他在 Dickens Bar 見面﹐(我總喜歡把被訪者弄到有酒飲的地方﹐顯然 alcohol 會幫助一個人說話。) 我問佢﹕「咁如果你嘅《故園風雪後》在香港寫﹐你會照樣咁大膽﹖」
 
 
原來﹐《故園風雪後》的正式孕育期是在四年前小宙畢業後還在香港執業的一段期間之前﹐他也有為《號外》寫 college correspondence。而回港後﹐小宇提議他不如寫嚇 Harvard college life。當時的感覺是﹕「College 有乜特別﹐好難 organized。如果寫得好﹐都唔係 life 啦﹗」小宇建議他考慮人物來反映某類 lifestyle / college life
 
「回憶那段日子﹐最 apparant 的顯然是 Youn。但係果陣自己喺香港會好 conscious。又那時在港有個女朋友。如果寫出嚟﹐咁咪好『大鑊』﹐咁唔得嘛﹗」「後來番到美國﹐同女朋友分手﹐無憂無慮﹐寫出嚟好與唔好又唔駛理﹗」「原來的《故園風雪後》﹐我想過只有七集﹐因為只是一個 memory﹐有乜咁多嘢寫﹖」
 
終於﹐我得到較滿意的答案。這還不夠﹐我再陰險的 challenge 他的誠意。我問﹕「你咁寫﹐你唔覺得有點出賣自己﹐出賣朋友﹖」
 
小宙愕然﹐顯然是從來沒有想過出賣這回事。「出賣?出賣有代價格,出賣應該有個目的。對我嚟講﹐有乜目的。最主要係冇 fear。有冇人睇﹐唔重要。」我敢相信小宙對自己是真的﹐對生活是真的﹐對讀者 (不理有無) 也都是真的﹐「我覺得寫嘢係一種 challenge﹐尤其是當你想把一段感覺用文字記下來。最重要的﹐還是我真的只想把這段回憶記下。」他可以在我那些刻意為難的問題叢中站著走出來。顯然﹐他寫《故園風雪後》並不是要販賣 Harv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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