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開心的蘇馬大 —— 劉天蘭 1985 年 9 月 號 外
40年代上海時的蘇馬大
蘇馬大﹐一個頗特別的名字﹐屬於一個非常特別的人。
四零年代的末期﹐上海出現了一位年記輕輕﹐卻唱得一口好歌的女郎﹐一闋「Forever and Ever」﹐一闋「Again」替她拿了兩屆全上海流行歌曲比賽的冠軍﹐才十九歲的她頓然成為上海市音樂及社交圈的寵兒﹐走進 ballroom 或 party 等聚會﹐樂隊自然就會奏起她的得獎音樂﹐人們又會悄悄地說﹕「看﹐那穿白 jacket 的女孩子來了﹗」在 Dinah Shore、Doris Day 的歌曲潮流中﹐上海有了自己的焦點 —— 蘇馬大。
那天坐在 Martha 通利琴行的辦公室中聊起舊事﹐Martha 沒有曾幾何時的唏噓﹐只有對舊事的一份至今不變的喜愛及驕傲。
「當年的歌唱比賽跟現下的截然不同﹐就說在百樂門 night club 舉行的那一次吧﹐台下三四百觀眾﹐比賽的歌手沒有名字﹐只有號碼﹐觀眾的投票就是評判的準則﹐沒有五光十色的襯托﹐更考歌星的功夫了﹐我覺得這種方式是最公平的了﹐群眾的耳朵是最真實的。」
贏了比賽﹐是兩屆呢﹐蘇馬大的名字不逕而走﹐許多人邀請 Martha 在 tea dance 中唱歌﹐「在當時的風氣下﹐就等如給人家說當上歌女了﹐父親反對﹐我沒堅持﹐until now﹐I never gone professional。」那些 offer 六個月演唱合同的 Airline Club﹐Paramount Night Club 只有望門興嘆了。
沒有了職業性的演唱機會﹐Martha 的生活依然是過得豐富繽紛﹐除了在 Anglo French School上學之外﹐不難在當時的 Cathay Tower﹐今日的和平飯店中發現她與友人的縱影﹐「你去過嗎﹖和平飯店中的 ballroom 還在呀﹐那個跳起舞來會輕輕幌動的彈簧舞池還在呀﹐當年我都不知道在那兒磨過多少時刻了﹐那隊 Trio 奏著音樂﹐天花頂會得揭起﹐讓你看得見月光與星光﹐你可以想像那氣氛嗎﹖比起來﹐目前的香港還是粗糙。」
四十年代的上海有小紐約之稱﹐吃喝玩樂地方既精既廣﹐tea dance﹐slot machine﹐遊樂場﹐戲院﹐ballroom dancing﹐菲律賓樂師的 trio music﹐removable ceiling﹐通通加起來就可想像到當時年青富裕的一群玩得淋漓痛快的情形。
見識上海四十年代大樂隊的風範
別以為 Martha 只曉得耍樂﹐排行十二﹐全家最小的她﹐在父母親的管教及基督教信仰的薰陶下﹐出落得健康聰明及懂事﹐小紐約只是她二十五歲之前的那一段快活日子﹐it's not all her life。Martha 與眾兄弟姊妹的感情很好﹐後來與她最親近的兄長要到星加坡去做工程師﹐她也隨去了﹐不過 Martha 後來選擇了回上海﹐那次坐的大洋船是意大利的﹐叫 Victoria 。「我跟那位哥哥是最 close 的了﹐我們倆的品味也最接近﹐上街的猄皮手套跟鞋子是一對的﹐同色同皮一套﹐配上適當的頸巾﹐交關好看。」
回來了上海總得有事情做呀﹐於是乎把興趣發展成職業﹐與友人合夥開設了 Alhambra Music Co. 專門售賣樂器琴譜等﹐一天到晚就耽在鋪子裏面自彈自唱﹐置工作於娛樂﹐置娛樂於工作﹐一會兒打鼓﹐一會兒彈結他﹐再不就 ukulele 的把玩一番﹐快活得可以﹐經營琴行還不止﹐還組織了一班朋友在電台播放自己彈唱的 Hawaii 音樂﹐節目名稱是"Hawaii Time"﹐百代唱片還找她錄了音灌了碟﹐不過都留在上海﹐沒有帶來香港。
解放後八年﹐即一九五七年九月 Martha 來到香港。一個人﹐拿著五十港元﹐就這樣來了﹐申請時說是來香港追債﹐有人欠她錢﹐所以要來﹐這一來就沒有回去長往過。開始時住在同學家﹐同學帶她上街逛﹐一逛就逛進了萬宜大廈﹐Martha 在其中的一間小小琴行櫥窗外駐足﹐跟著很誠懇地祈禱﹐希望能在眼前的音樂環境中找到一份工作就好了。
未幾天﹐同學決定要買只鋼琴﹐知道 Martha 在行﹐拉她去挑選﹐這次就去到加拿芬道的通利琴行﹐選琴之餘﹐Martha 與老板李文談得很投契﹐老板決定請 Martha 在琴行內做 sales﹐三天後就上工﹐三個月後老板說﹕「Martha 你行的﹐過去香港分行負責吧。」老板娘就帶著 Martha 過海去﹐到了分行﹐Martha 發現眼前的一間琴行﹐竟然就是三個月前自己站在櫥窗前禱告的同一間琴行﹗當時 Martha 的感覺就是"You received my prayer。" That's why Martha 覺得自己跟通利琴行的一切是緣份﹐是上天安排的 miracle﹐she was and has been donating herself to Tom Lee ever since﹐這段相得益彰而深遠的關係﹐開始於二十八年前。
在通利琴行剛搬至海港城 World Shipping Centre﹐佔地萬多呎的新辦公室中﹐Martha 謙虛地說 as Promotion Director 她近來的工作較輕了﹐「留待後生們有得發揮。」看來不盡然﹐我們在談話之際﹐左面 Art Department 有人進來問 Martha 意見﹐右面 PR 部門又有東西需要 Martha 過目簽字﹐一樣忙碌。
八十年代在香港的蘇馬大
「做了這麼多年﹐我是以 nothing but 誠懇兩個字來做﹐有次一位顧客買了座鋼琴﹐送貨送了七次他都說送錯了貨式﹐不肯收﹐結果最後的一次我請他到 showroom 來﹐再選好了鋼琴﹐請他看清楚貨式﹐號碼﹐對準了 action﹐試過音﹐看準了木紋及 key﹐請他抄下了一切資料然後親自送貨﹐他結果滿意了﹐收貨。我有這份耐性﹐顧客的需求達到﹐皆大歡喜。
「這麼多個日子以來﹐我見盡各式各樣的顧客﹐有些腰纏萬貫﹐買個鋼琴等如買只花瓶放在家中點綴﹐有些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苦心家長﹐又有些純藝術家形的音樂愛好者。我覺得只要清楚他們想擁有一座鋼琴的動機﹐事情就好辦了﹐能令貨物出門﹐顧客滿意﹐那就是成功了。
「有一次吳慧萍打電話來通利﹐她那時還在無線當編導﹐她說要一座紅色的鋼琴作背景﹐找遍全世界也沒法找到﹐問我有辦法沒有﹐放下電話後我立刻命人把一座舊鋼琴的外殼即時噴紅﹐立刻送貨﹐當晚電視上播出時﹐一座堂堂皇皇鮮紅的鋼琴就出現在畫面上了﹐吳慧萍感激得差點兒流涕。不為什麽﹐只因為我明白到 image 及 production 是什麼的一回事。有人說怎麼攪的﹐那麼好「相與」﹐說要紅的就給他們一個紅的﹐說這些話的人不明白我所明白的 production value﹐區區一個舊殼而巳﹐但得出來的效果是有目共睹的。我知道電視電影製作上有許多出人意料的需求﹐我完全明白這點﹐舊鋼琴舊樂器我是不掉的﹐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派用場﹐葉潔馨也在我這兒找到了一架倘有兩側洋燭台的鋼琴作道具﹐成人之美﹐多好。」一面說﹐Martha 一面望著茶几上一只透明的鋼琴模形﹐咀角有那麼一絲絲的微笑。
談到這兒﹐Martha 著人拿了兩罐汽水進來﹐我問﹕「我知道你覺得目前的香港雖然是五光十色﹐仍然是比不上舊上海的一半。」
Martha 肯定地說﹕「是呀。」
「從這比較我想起了一些移民到了外國的感受﹐家母親身經歷及感受﹐然後表示地方還是舊的好﹐人亦然﹐這當然是因為文化環境之有別﹐不過﹐是什麼原因能使你安居一個比以前粗糙的地方呢﹖
Martha 炯炯有神的目光從鏡片後透出來﹐徐徐地答﹕「舊上海之好處在它的 sophistication﹐目前香港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我幸運地有音樂作為我的第一愛﹐有音樂的地方我就覺得高興﹐有音樂作為我的工作及事業﹐我感到幸福﹐再者﹐自幼受基督教信仰及音樂家庭影響的我﹐相信上帝﹐相信祂帶我來這一個地方﹐一定是有祂的意思﹐因此我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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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 Martha 告訴我她不明白有些人把金錢當作階級的最大分野﹐「我住在半山﹐叫不到的士就非常方便地跳上小巴下山去﹐為什麼有些人說半山小巴是菲傭們坐的交通工具﹐我們不該同流﹐真是豈有此理。有時候我還覺得可以坐小巴的士已經是很幸福了﹐我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雖然我有能力僱用司機﹐但是我每次坐上的士小巴時﹐我彷彿聽到上帝的聲音對我說﹐你現在還好﹐能走兩步追小巴截的士﹐你還是健康的一個人。你想想﹐能夠如常人般健康地行走是多麼開心﹐那怕將來走也走不動時要坐輪椅呢﹐我感謝上帝給我的好健康。」
說起健康﹐Martha 也真的健康得緊要﹐別看她年紀不小﹐精力卻真充沛﹐幾次了﹐我見過她跑上跑下在婚禮中為新人拍照﹐興高釆烈襯著她一身靈活﹐叫人瞧見也開心。還有呢﹐有一次朋友生日﹐在遊艇上設自助餐﹐Martha 身手敏捷地在上層甲板及下層船艙中走動﹐取食品飲料﹐高興起來又哼兩句歌兒﹐其活力充足﹐就差金庸沒有請她拍武俠片。
Martha 間中有跟朋友們打 showhand﹐倪匡、金庸、俞琤等是一幫牌友﹐岑建勳、鍾定一、陳潔靈等又是一幫牌友。就是做訪問的那天吧﹐Martha 就約了岑、鐘、陳及 Pato Leung﹐商台的 Randy Kwok 及 Leo Burnett 的 Sandy 在南苑開 show hand 局。Martha 說最喜歡在打 show hand 時觀察各人的性格脾性了﹐會玩 show hand 的人都知道這不難﹐不過要觀察入微﹐分析精準至 Martha 的地步就真不容易﹐閱人無數的經驗﹐是不容易追上的。
既然第一愛是音樂﹐市中各大少音樂活動及表演 Martha 當然留意﹐紅磡體育館的各場演唱會﹐很少不見 Martha 在座。看得開心她姑奶奶連看兩晚﹐看得不過癮的話半途離場﹐為的是她要聽有水準的音樂﹐如 Casiopea 般 Martha 看得手舞足蹈﹐要她去看美其名為演唱會;實際上是陪歌迷們過癮玩耍的場合﹐我想 Martha 是不希望有第二次了。
有人曾經告訴我 Martha 是一個十分 romantic 的人﹐我求證於主人翁﹐她說﹕「是嗎﹖有人這樣形容我嗎﹖這是真的﹐我真是非常 romantic 的一個人﹐你相信嗎﹖我家裏還有一條四十多年前的男友戴的領巾。為什麼要拋掉﹖這麼有紀念價值的東西﹐不能拋掉。人生的快樂如果沒有一個人能與你分享﹐就不是真正的快樂﹐我是這樣想。我曾結婚﹐後來發覺二人不可以共同生活。就離婚了。遇到高興的事情﹐有位知心跟你分享﹐是最愜意的了﹐反則毫無意思﹐到了今時今日我仍然追求 romance。對﹐我是一個十分 romantic 的人。」
「為什麼你的朋友中年紀比妳輕很多的佔那麼著眼的一部份﹖」
「哈﹐年紀從來都沒有帶給我交友的問題﹐年紀大的朋友我有﹐年紀小的更多﹐我想原因在乎大家都喜歡音樂﹐一種無時間或代溝的東西﹐人們問我還聽 disco﹐沒錯﹐如果 disco 音樂做得好﹐就是好音樂﹐我一樣喜歡欣賞﹐跟聽 amapola 無絲毫分別。」
Martha 遞給我一個案頭裝飾﹐上面刻著兩句英文﹐大意為「多謝上帝賜給我新的一天﹐在這天我不會害怕及憂慮﹐因為我知道我不會遇到一些事情是祢我不能解決的。」Martha 說﹕「每天我早上醒來睜開眼睛﹐我就多謝上帝給我的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