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頌 —— 李志超          1985 8           號 外

 
六月號《號外》鄧小宇在〈The Unfortunate Ones〉內寫林憶蓮時﹐力讚她的〈搖擺口紅〉中有一句「青春真可愛永不再」﹐頓時引起我的同感。是的﹐這個年代好像再沒有什麼人提「青春」。最後一次聽到青春兩字是鄧英敏在碧玉珠的廣告裏說黃淑儀幾時都咁青春﹐現在連廣告也消聲匿跡了。不過我更擔心的是青春為什麼再不 fashionable
 
 
趁春光郊遊﹐愛惜青春一直是六十年代粵語片的 motif﹐例如薜家燕的〈女子與青春〉、〈青春何價〉,陳寶珠的〈青春阿哥哥〉和〈青春的樂章〉。還有奇里夫李察的《青春俱樂部》、《青春萬歲》﹗
 
那時候每個人都在歌頌青春﹐連電影也叫做《青春頌》﹐歌也有得唱。
 
這幾年間我簡直不敢提「青春」兩字﹐年記大了﹐生活開始 sentimental 得來有點矯情﹐矯情未嘗不好﹐只是與時代脫了節﹐便知道自已不再青春﹐青春也不屬於這個鼓吹少女十四歲就成熟的年代。
 
六十年代是我的青春年代﹐也是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中什麼是青春的年代﹐我們起碼有陳寶珠﹐蕭芳芳歌頌青春偉大﹐大跳青春阿 go go﹐叫人莫負青春。最記得是笫一套粵語彩色闊銀幕大電影《彩色青春》﹗現在的鐘楚紅﹐夏文汐是賣弄風情﹕葉童﹐葉倩文鼓吹成熟﹐如果你說林憶蓮是青春﹐不如說是蠱惑、佼黠、鬼靈精、扮早熟。李麗蕊頂多斯文大方﹐林志美木獨﹐林珊珊 25歲扮 innocent﹐李麗珍佻皮過甚、李賽鳳、陳慧嫻又在表現自己是黃花閨女﹐又呢樣﹐又嗰樣﹐總之就缺乏青春應有的開放與自我陶醉。相反地﹐什麼少女宣言﹐開心鬼三人組卻未成人而賣弄大衛咸美頓式的早熟﹐怎似得陳寶珠﹐蕭芳芳的身裁與智慧都 just fit 的青春呢﹗
 
尤其是蕭芳芳扮的香噴噴小姐﹐就是當年我心目中青春美女的藍本。
 
 
後來粵語片低沉﹐陳寶珠息影﹐蕭芳芳留學﹐青春的流失彷如《寒煙翠》的湖邊姑娘一去不返。
 
跟隨著痛失青春的傷感﹐最明顯是小學中學同學的流失﹐尤其看看記念冊的肺腑之言﹐看著自己寫的第一頁﹕「望各良師益友﹐賜我金石良言﹐以作南針」不禁發笑。最後一頁也是自己寫的﹐那時最愛唸的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
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
白雲千載空悠悠
 
還寫在紀念冊上﹐青春的感覺充溢在我的心間。那時候蟬嗚荔熟﹐驪歌高唱﹐我們含著眼淚站起來在台上唱〈青春舞曲〉。
 
跟著﹐是由李志超同學向校長老師致謝詞﹕
 
「校長、老師、各位親愛的同學﹐今天是我們最後相聚的一天﹐因為過了這一天之後﹐我們就會離開母校﹐求學的求學﹐做事的做事﹐我感謝各位老師多年來的關懷愛護﹐使我們茅塞頓開﹐春風化雨﹐實在令我們感激﹐我們就好像初生之犢一樣﹐不知天高地厚﹐一旦離開了一直愛護我們的師長….. urgh ……
 
我就是因為自己這種無知的說話而作嘔﹐想起當時被選做代表手舞足蹈個樣﹐青春 is to blame﹐青春容忍這種風頭、不知好歹﹐有利用青春做盡各種 shameful 的事。
 
我青春的黃金時期是中二、中三﹐我發夢做 DJ﹗每一天我都聽《青春交響曲》和《年青人時間》﹐最鐘意聽〈三個骨陳任〉同Bang Bang半小時〉。那時候﹐有個年青人劇場的故事叫《魔車》彷我還深深記得﹐講魔鬼大使向一個潦倒的年青人兜售青春﹐牠給他一個魔錶﹐容許他在最青春燦爛的日子的一霎那停留五年﹐只要把錶打破便行了﹐但五年之後他便要把餘下的生命送給魔鬼﹐用五年延長的青春去換取他的生命。結果年青人一直找不到他要停下來的時刻﹐於是五年後魔鬼前來取他的性命﹐把他帶進往地獄的魔車上﹐他反抗的時候就乘機把錶打破﹐魔鬼和他永遠擱在時光隧道裡﹐走不到死亡。節目是青春時期的汪海珊監製的。
 
聽完了這個故事的一刻﹐我心靈有莫大的激動﹐我彷彿明白了青春何價。我知道自己要發奮努力﹐於是我會考拿了無個A之後﹐我一直努力讀書﹐準備獻身社會﹐但從此我開始老化。
 
我再有「青春」的概念﹐是在今年復活節那幾天﹐我的唱片盤轉著一張新唱片﹐是 Alphaville 的〈Forever Young〉。「青春」的 motiff 兩字竟然 revive 起來﹐還是何等古典﹐何等宮殿的包裝﹐我好像回到中一時候看〈What is a Youth〉時的戰戰兢兢﹐偷窺長成男女的心態。
 
Forever Young〉的歌詞值得我三思﹗在這個急迫匆忙的日子﹐它令我回頭看看自己的途程﹐已經過了青春的階段﹐但我還是渴望它回到我的身邊來。
 
當我在隨街周圍注意人家臉上的青春的時期。這隊阿爾伐城樂隊突然喚醒了我﹖《阿爾伐城》便是我最喜愛的新浪潮鼻祖高達的科幻片名﹐我鐘情於這個科幻片名字﹐也記得電影中所有人都由電腦總部控制及配種﹐不生育也不死亡。阿爾伐城就是這樣個冷疆的﹐金屬的 forever young 的城市。不過青春長駐卻十分虛假﹐我更討厭永遠不死的構想﹐我說寧可在最年輕最光輝的一刻忽然死掉﹐就如 Forever Young 一曲所說﹐正中下懷。要選擇最青春的時刻﹐最漂亮的樣子下死去﹐像占士甸一樣﹐或約翰連儂﹐他們死在這個原則下﹐所以他們才能在我們心中永遠不死﹐永遠青春﹐永遠漂亮。猝然的死亡讓青春過渡成永恆﹐而害怕失去青春的人卻在看著自己縐皮衰老。
 
然而沒有人來行刺我﹐我遇不上車禍﹐也沒有像三島由記夫切腹的勇氣。但願我有三島由記夫切腹的勇氣﹐在青春一千日的任何一日筒自己一刀﹐以前我在中文大學時每天在巴士上顛簸就常常有種奇想﹐假如我在車禍中死掉﹐就永遠青春。但我的夥伴卻說﹕「要是你給汽車撞倒﹐我打九九九送你去醫院。」氣壞﹐多理性多冷靜的想法﹐為什麼不可以看著我流血﹐問我痛不痛﹐或在我身上撒一堆血紅的玫瑰花瓣﹖
 
占士甸死時二十四歲﹐徐志摩死時三十四歲﹐我渴望死時三十六歲﹐哈哈﹐剛好是一九九七年﹐多麼有意義的時刻。大家好來記念。年紀再大下去﹐就叫做「老」﹐變得遲緩﹐開始走樣。跟著朋友一個一個死掉﹐退休要靠養老金﹐更恐佈是香港連足夠維生的養老金也沒有。
 
那天在灣仔遇上了一個英國印度藉的乞丐。類似一個在倫敦街頭退休老人﹐他穿上了襤褸的棉袍﹐滿面班白的鬍鬚和額前的皺紋。我把碎錢放在他手裏﹐他感謝的向我點頭一笑。那笑間彷彿讓我看見他年輕的樣子﹐一定很漂亮﹐我掉頭閉上眼想﹕「他早該死掉﹐把漂亮保存著﹐幹麼要活著淪落到這裏來呢﹖」
 
我內心一直想把許多人的青春保留下來﹐可惜第一次我接觸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是在中年﹐老年階段﹐也帥得很﹐要是在他們十八廿二遇上﹐我一定手足無措。
 
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羅卡般有中年的 rejuvenation﹐所以我們該緊記「莫負青春」這說話﹐人地問你邊個教﹖依家唔興囉﹗你就話係我教嘅﹗其實係陳實珠傳授下來的﹐但如果你提陳寶珠﹐人家會話你和社會脫節﹐但陳寶珠是十分有道理的﹐你跟她唱一次〈莫負青春〉的歌詞頓覺受用。
 
 
上禮拜看粵語長片《青春玫瑰》陳寶珠工廠放工還上夜校補習數學﹐中午連一個鐘頭休息都去埋胡楓家中幫他煮飯洗衫﹐可見青春的精力是何等充沛﹐我會考放暑假那年早上修會計商科日文﹐下午學法文﹐speed reading﹐晚上還進修佳藝電視的教學電視 (九時半至十一時半) 真的可以媲美陳寶珠﹐現在你叫我去學法文﹐我都倦得提不起勁﹐所以見到《號外》樓下《法國文化協會》那群日夜場的學生﹐我真要向他們的青春精力致敬﹐他們了解到青春應當努力的道理。
 
 
總括來說﹐青春擁有無懼無畏的人文精神﹐是追尋自己反對傳統的崇高境界﹐青春是一種毫不自覺的向外悅納自己的態度﹐把自己和自然環境的喜樂溶匯為一體﹐青春不是未成熟假裝早熟 (如少女隊) ,更不是爛熟假裝生澀含苞﹐青春是 just ripe﹐有如果樹上的蘋果剛要掉落前的一刻﹐青春是不能強裝的﹐切不要相信馮真和梁舜燕﹐吃羊城牌珍珠末可以保青春﹐因為珍珠末是珍珠磨成的粉末而巳﹐有什麼成份可以還我青春呢﹗要青春常駐不如用「趁青春死掉」的方法。
 
一個我羨慕的人是金炳興﹐他的生活方式延續了他早已失去的青春﹐好像西巴基斯坦忽然擁有回東巴基斯坦。
 
我趁青春之年﹐常常在中學的 Talent Quest 中唱什麼〈Chirpy Chirpy Cheep Cheep〉﹐和〈Puppy Love〉﹐竟然有人拿我和 Donny Osmond 比較﹐我真的心花怒放﹐還有如今 David Cassidy 的復出更令我明白到昔日青春未死﹐我也準備參加下一年新秀大賽。
 
昨天偶然翻開中學時的結他歌集 Ours﹐那一頁是 What is a Youth 的歌詞﹐頓時間﹐第一次看那幕床上戲的情景又出現眼前﹐那是《殉情記》中的奧莉花荷西﹐耳邊又再掛起那句歌﹕
 
What is a youth
Impetuous fire
A rose will bloom
It then will fade
So does a youth
 
我肯定我應該還有點青春可以販賣的﹐人家問我:「你有什麼本錢?」我仍學人答:「我有的是青春。」
 
但俗務纏身間﹐my 青春 is being caged﹐有如最近看《Birdy》中的照片般﹐一個赤裸的夢想狂者﹐蹲在囚室那鐵窗射入的幽暗光線下﹐渴望想飛。
 
 
 
相關參考﹕TVB芳芳的旋律 - 蕭芳芳黃霑( 6.cn)
                       姑娘十八似花嬌 - 陳寶珠呂奇 (优酷)
                       保齡姑娘 -蕭芳芳、沈殿霞 ( Bo Lilng Bo Ling 男女喜愛玩球!) (新浪播客)
                       Cliff Richard - The Young Ones (优酷)
                       Alphaville - Forever Young (優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