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茵夢 --- The Process of Self Actualization () ── 李志超      1985 2 月      號 外    
 
 
                                                 攝影:Jackie Wan
 
我是一個八卦的人﹐我對胡茵夢的研究是從她跟李敖離婚開始的。那時我打了個電話給東方日報的熟記者:「請給我找找離婚案資料好不好?」別人當我開玩笑﹐唯唯諾諾算了。於是我唯有自己搜集資料﹐凡看報紙見到胡茵夢的新聞便剪下來。有一次在吃早餐﹐看了牛奶杯下壓著一則胡茵夢差點被毀容的消息﹐便忘形地扯起報紙﹐弄得枱面一塌糊塗!心裡卻十分得意﹐兩年來的儲存攤開來﹐一塊塊發黃的報紙﹐我好像《The CollectorTerence Stamp 收集蝴蝶標本的心情﹐總有些收穫了。再拿給胡茵夢面前亮一亮相逐則新聞質問她個中情形﹐心裡越想越樂。
 
現在果然有這個機會給我拿著那一迭剪報在胡小姐面前來個對證!
 
我從不計較胡是個漂亮的女明星﹐我覺得她始終是個獨立獨行的女性﹐難得!她很美麗﹐美麗得叫我過目不忘﹐還記得有次在森記書局的舊書堆中﹐翻了好久﹐終於因為受不住她那本《胡言夢語》的封面(胡小姐抱著暹羅貓的神情)的引誘﹐用兩元一本的價錢和《那是李敖闖的禍》一書一併買下珍藏!
 
胡茵夢接了我那本《胡言夢語》一看「這本《胡言夢語》是翻版的那裡來的呀我也收不到版稅呀」她問我有了她的新書《茵夢湖》沒有便送了我一本,我答應過她,把這個書看完才下筆﹐她指著書說:「許多你的疑問﹐這裡已經有答案了。」我們跪在地上翻目錄﹐她在做記號﹐這篇〈母系社會〉是正當我決定離婚時寫的﹐〈流淚的小丑〉是我做女人的感想!她不避寫她的改變成長﹐正如她所說的《胡言夢語》介紹的「漂泊迷茫」「傷感」已不再是屬於她的字眼。
 
 
「昨天的你又怎會是今天的你呢?」她說「人是每天死掉的。」
 
「那麼你今天變成怎樣了?」
 
「我變保守了!」她笑著說。
 
曾經在嬉皮士 (Hippies) 時代帶著一股理想看世界﹐整天到晚聽披頭士 (The Beatles) 的她﹐一過了三十歲﹐就從反叛激進中﹐反傳統中走出來了。
 
那個清湯掛麫的胡茵夢只是十二年前的胡茵夢﹐那間 Café Columbia 是胡茵夢第一處結識男朋友的地方﹐也是文化朋友都來坐躉的地方:
 
「而那個美國男孩子是 60 年代嬉皮文化的產物﹐抱著結他﹐唱民歌﹐是個旅遊的作家。」胡茵夢對第一次戀愛卻一點信心都沒有﹐而且最重要的問題解決不了「兩家都沒有錢?他也沒有工作﹐我只有十九歲﹐怎樣生活呢?」長期活在不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她越覺「我愛他越深越害怕受到傷害」﹐結果在父母反對下﹐便無疾而終了。
 
於是家庭給她安排到美國訂婚﹐這是一個 family engagement﹐嫁的是一個船業富商華僑﹐也許美國的吸引實在太大了﹐在「半自願」的情況下逗留了一個月﹐便離開了﹐在紐約做其「無業遊民」﹐上模特兒學校﹐追求獨立生活﹐過了一年﹐終於鳥倦知還﹐畢竟那是很遙遠的舊賬了。
 
當年婦女解放者的模樣﹐大喊不滿現狀的雄風﹐胡茵夢也不熱衷。她對男女的體會也有了新見解:
 
「我看到自己女性身上男性的特質﹐也看到男性身上女性的一面。」真是她喜歡的心理學大師 Jung 說的 Anima Animus 吧!「人是好複雜的啊!」從複雜中歸求平淡﹐她愛上了佛學﹐希望把自己從物質主義中逃出來﹐趨向精神主義生活!她說過在美國已領略到物質主義的盡頭。
 
 
喜歡 Jung 也因為她研究心理學、星象和命相﹐她在散文仲介紹過 Jung 和《Man & His Symbol﹐也寫過自己的夢:一個是寫她在路上不斷有蛇從地上鑽出來阻著她的去路;一個是她小學的公廁裡鑽出滿地蠕動肥肥白白的蛆蟲。她走去請教宗教大師﹐Jung 的「原型論」只是個初學理論﹐胡茵夢早已過了這個階段了。
 
胡茵夢的超心理學研究很有恒心﹐在香港的時候還幫過密宗大師林雲做翻譯!但她卻沒有依自己算到的命做人﹐例如明明和李敖在命相上是合不來的﹐她卻一意孤行。
 
「你覺得過去的錯誤是避免得來的嗎?」我問。
 
她瞪著眼顯得很不高興:「你給我跟錯誤下了個定義吧!現在讓我做記者﹐你被訪問﹐我要問你!」
 
胡小姐的怒顯然是認真的。這樣面對面得站著﹐僵持著﹐我唯有說:「做了些不願做的事。」
 
「什麼是不願做的事?」
 
我啞了。我其實是想說胡茵夢嫁錯人。
 
「愛上一個人是從來不問 what & why!你幾多歲啊!你一定沒有愛情的經驗。戀愛是你可以控制得來的嗎?」
 
她說是緣份。倘若人有緣份﹐誰也阻不了。
 
Why should I avoid?」
 
胡茵夢是有這種盲目的﹐她覺得一切都不可靠的時候﹐就寧願冒險也要賭一次。
 
也許我要相信胡茵夢的男人都有種令她盲目的魅力﹐可以叫她衝破命理!
 
「李敖有什麼好?」我問。
 
                                                        與李敖
 
「他的認真!他的學問!我欣賞他的 hardworkingseriousnessdedication﹐他寫每一個人之前﹐都找了他的歷史﹐了如指掌﹐他未開口﹐已贏了對方一大半。」
 
所以﹐掛著人道立場旗幟的李敖﹐就輕而易舉贏了胡茵夢的心!
 
胡茵夢說李敖是治好她的藥﹐治好了二十年來的憂鬱症。這種藥的 chemistry 是怎樣的呢?
 
「他好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的毛病,像莉芙烏曼望著英瑪褒曼便看見有什麼不妥!在他身上我看見 cynicalresentment﹐我不想繼續這樣﹐我是從離婚中救自己﹐從痛苦中學習﹐亦唯有經過痛苦中學習到積極、慷慨、憐憫人的 positive 生活態度﹐也是演員對待所有人的態度!」胡茵夢說。
 
我問「可是為什麼他不能一樣當你是鏡子﹐一樣見到他的毛病呢?」
 
「他沒法改﹐因為他心理上的疾病太深了﹐不瞞你﹐跟他的時候﹐我晚晚都要服 Valium 5。」
 
「從頭你信的命相沒有告訴你大家不能一起嗎?」
 
「當然知﹐但我總要一試﹐不然我會後悔。」我佩服她這憨直的勇氣。
 
在《茵夢湖》中﹐胡茵夢寫過李敖像是魯賓遜﹐她是星期五﹐當魯賓遜硬要星期五折服在他的文明下的時候﹐他拂袖去了。
 
 
她離婚的時候﹐便走去看了這個《魯賓遜漂流記》的電影。這個比喻是從電影中體會出來的。
 
「那麼你從他身上看清楚自己就走了﹐不是太自私嗎?」
 
「不!我給他快樂!他從來沒試過像跟我一起時這麼快樂。」
 
「他不是說他一直遷就你嗎?」
 
He lied
 
這段婚姻可算是「冤家路窄」﹐當胡茵夢小時住在台中的時候已經知道附近住了一個李敖﹐一直胡茵夢都仰慕李敖的文采﹐她在《胡言夢語》中大贊這個中年頑童的赤子之心。但相處畢竟是另一回事。
 
「如果我不離開他﹐這樣我們都會被 destroyed。」
 
胡茵夢離開李敖﹐對李敖的書又怎樣處理呢?
 
「不看了!」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他寫的動機是錯的!」
 
胡茵夢跟媽媽搬到李敖處才一年﹐又什麼都搬走了﹐一件不留!不過搬走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從前憤怒、反叛的那個她。
 
兩個憤怒的人﹐是不可能憤怒的生活在一起的﹐只剩下李敖繼續憤怒下去。
 
另一個胡茵夢說過:「我們兩個沒有過去!」不問明天的王冠雄也不一樣留不住胡茵夢。
 
                                                                                      王冠雄
 
「那你起初為何留在他身邊?」
 
He needed help。」
 
「最值得你敬佩的是什麼地方?」
 
His struggle for survival。」
 
胡茵夢說自幼在家境好的環境下長大﹐一旦遇上了一個從窮困向上爬到了今天的事業的人﹐讓她學懂了掙扎奮鬥的意義。
 
「我以前是沒有 aggressiveness 的﹐遇上了他才學會奮鬥的意義!」
 
她便毫不猶豫全個人去幫王冠雄拍《七步干戈》﹐從編劇到演。胡茵夢從未有這麼投入。
 
「就是我們拍了戲時感情越弄越深的!」
 
「但一起拍電影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呢?」
 
「就是他不肯表露他跟我的真感情!他在電影中處理我們關係也太保守﹐太 secretive﹐也不願意在戲裡演出來﹐將戲劇性都調淡了。」
 
那種因工作而越來越深入的關係﹐胡茵夢用了 infatuation 這個字!他們越來越密切﹐她越 care﹐但電影完結﹐賣座失敗﹐這段純情緒化的關係也疏遠了。
 
「我不能讓任何人妨礙我進步的!」
 
忽然她驚住了。「你問我一大堆這些幹嗎?」
 
我立即拿出我的殺手鐧——那堆剪報。
 
「明明是這樣寫的!它說你遲遲不去美國﹐在臺灣登臺﹐是因為和王冠雄合作的電影虧大本﹐你要登臺替他還債!」
 
「我不是那麼義氣的!你懂嗎!我說義氣呀!我登臺完全是儲蓄去美國時用!我知道後來他在金錢上有了麻煩﹐但跟那部電影是沒有關係的。」她見我疑惑的眼神﹐又說下去。
 
「你老是拿著那迭剪報﹐他們寫的是錯的﹐你怎樣可以從他們世俗的眼光看我這些事情呢?」
 
「但那是我可以找到來知道你的東西!」
 
「你必需知道﹐我跟男人沒有任何 problemno hat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