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評論 ~ Jimmy’s Kitchen —— 胡君毅            1978 5 月       號 外
 
 
                                                                    1930 年代皇后大道中近戲院里,見 Jimmy's Kitchen 的指示牌
 
Jimmy’s Kitchen,以它的五十年歷史為背景,是香港最古老的歐西食肆。在它的餐單中第一頁第一段簡短的說明:「…… 在一九二八年開業於灣仔,主要供應皇家海軍人員予歐洲以外的純歐式食物;一九三六年遷址至戲院里 ……」一九七五年華人行拆卸,Jimmy’s Kitchen 遷往雲咸街至今。
 
                                                                                              1956 年同一地點,指示牌仍在
 
尖沙咀的 Jimmy’s Kitchen 及銅鑼灣的 Landau’s 分別於一九六八年及一九七六年設立,但老顧客心目中的 Jimmy’s Kitchen 仍然是位於中環,這其中包集了習慣或感情因素,或純粹是基於選擇。
 
我對歐西菜式的認識,幾乎是從孩提時代連筷子的正確運用都未能把握到時開始的。能予我深印象的西菜場所似乎只有三處:告羅士打飯店、客輪上及 Jimmy’s Kitchen。告羅士打飯店在我遙遠的童年記憶中有那客以精緻瓷器盛載的生菜絲清湯;客輪上的新鮮餐飽、純銀餐具和即日編印的餐單;當然,還有皇后戲院對面那 Tudor 式入口裝設、盆栽擺放石階兩旁、清一色上海籍侍應 —— 可能是全世界最佳侍應的產地 —— Jimmy’s Kitchen
 
 
今天,告羅士打飯店已不復在;客輪的光輝日子也成為過去; 留下的僅有 Jimmy’s Kitchen 和它的主人 The Landau Family。隨著香港旅遊業的興盛,各大酒店紛紛設立高級餐廳以招徠顧客,但仍然搶不掉那群忠心的 JK 擁護者。
 
多年來,它未有一次令我失望。這是一種很愉快的經驗。
 
因為家人生活方式的緣故,我童年大部份時間是在客輪上渡過;而 Jimmy’s Kitchen 有很多特色都能令我同想起那時的日子 —— 那段模糊的、無憂無慮的、如帝王般荒誕的日子。
 
那熟悉的雪白侍者制服、掛在肩上永遠不用的枱巾、彆腳的上海口音「what do you want , sir ?」、像猶太母親的慇懃關注、和食物。
 
JK 遷往雲咸街後地方寬趟了,但卻沒有了在華人行時兩層那種自成一角的風味。如果你是常常看《號外》,你當會明白我們懷舊這股心境。
 
 
轉彎抹角找到 JK 的入口。對新顧客來說,面向大廈管理處的抽木大門是個神秘的挑戰;老主顧則有種欣然熟落如 club 的歸屬感。你推門進內:在一個忙碌的黃昏 —— 通常每週末都是 —— 你會被歉意地導往等候室,但等候的時間往往不超過一個 Gin sling
 
我們那晚選了遠離大門的一張圓枱,目的是想將自己與被安排坐近入口的那大堆咬宏亮德薩斯口音遊客的距離儘量加遠;原因之一是不忍看到 crabmeat canneloni  被厚厚的茄醬淹沒。
 
Jimmy’s Kitchen 最顯著的特色是每張枱上那一小碗 pickled onion。相傳 Landau 家族把製法鎖在夾萬裹,和賬簿一起。昌記或留香園或鹿嗚春的主人如果光顧過 JK,應當羞慚無地。這本是和 cheese & cracker 一起進食的,但卻和中式的「開胃酸食」不謀而合。況且,它極之配合啤酒。
 
今天的JK 侍應已改變了很多。上海幫逐漸被廣東幫替代;衷誠的招呼轉成高度職業化、洗練的顧客服務。你仍然同樣快速地得到你所吩咐的事物,換來同樣的笑瞼和適當的風趣答話,但你仍會感覺欠缺了點甚麼似的。他們的心不在這裡, Pride 這種愚蠢又高貴的東西已一去不返。我還記得很久之前我的家人帶我到 JK,父親因為吩咐的菜式不太好而被侍應以自責的口吻改叫另外一些比較好的 —— 他們以能滿足顧客而驕傲。這天我環顧右左,甚至連廣東老行尊也開始為些小伙子取代。照顧我們一枱的年青人嘗試得很努力,但前兩者的 grace 已不能復見。
 
 
Jimmy's Kitchen 並不著重表揚它的花巧菜式;事實上,JK 慶祝結婚十週年的顧客遠比慶祝訂婚的多。歷年來我在這裡嘗到好食物已成為天公地道的事,但其實比起其它高級餐館, JK 的水準並不算出奇的好,它的特點只是在:你知道清楚你吃的是甚麼。餐單是相當樸素 —— 我要了客紐西蘭羊扒、替我的伴侶叫了個 Filet Mignon,詹歌頓仍在繼續追尋全香港最美味的 Beef Stroganoff,而侍應向陳冠中推薦了他們出名的 Macau Sole Meuniere。由於我們並不在慶祝些甚麼,White Burgundy 已是很足夠。
 
食物來的時候是盛在很平樸、像 heavy duty service issue 的白瓷碟上。我注意到從來未有一次碟上 Jimmy's Kitchen 的設計被放置在錯誤的方向,即如我的飲品每次都被放在正確的位置上一樣。filet steak 以洋蔥圈、番茄、豆角及燒薯仔來佐,肉燒成外焦內紅,而且份量不輕,陳冠中說魚肉幼嫩,但我從不敢嚐魚,所以我不知他在說甚麼,魚比平時的大,也許正是「當造」;歌頓承認這是他品嚐過的最佳 Stroganoff 之一,我試了一口,可能是我好大蒜的關係而稍覺平淡,可是吃得出很嫩的青椒;羊扒多汁而肥,比我在 Christchurch 吃到的不遑多讓,加上 JK 的薄荷汁,heaven is made of these
 
 
餐後, 我們各自叫了咖啡或茶,我替我的伴侶叫了一客 Crepe a la Maison ,替我自己燃點了雪茄,望瞭望遠處那枱美國遊客,他們正準備離去,其中一位在大門旁拿起了幾張 JK 的明信片,正面上有一行字這樣寫著:" If you are satisfied please tell your friends. If not tell Jimmy.”
 
我想他們大概要轉告朋友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