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isma: 占士甸棄片 —— 陳欣建 1981 年 6 月 號 外
陳冠中說我寫占士甸最恰當不過﹐原來他的意思是指我的年齡﹔這當然不正確﹐占士甸是五十年代末期的反叛青年象徵﹐而五十年代末期﹐很抱歉﹐我還只懂得看畢蘭加士打。
但我接受了「號外」的指派﹐因為儘管我並不正確屬於占士甸那個年代﹐他卻確實影響了我的成長。在我踏入 teenage 的期間﹐並不流行模仿別人的容貌和打扮﹐「夢斷城西」裡的 teddy boy 形像﹐說真﹐並不深入民間。就算域多利戲院旁邊那涼茶舖的老顧客們﹐並不算完全模仿「夢斷城西」的佐治查格里斯。至於畢蘭加士打的依牙露齒 (我們或許羨慕他在「紅海盜」的身手) 和奧迪梅菲的五短身材 (雖然他在「百戰榮歸」中獨力以重機槍殺掉二百五十名德軍)﹐我們是死也不要學的。直至不知那一天﹐不知道由誰開始﹐我們這一群黃毛小子開始占士甸起來 ……。
當然﹔除了正副班長和教堂的輔祭﹐他們不要去學占士甸。
那時我不曉得為什麼要去喜歡占士甸﹐更加不懂得占士甸原來是所謂什麼反叛青年形象的典範﹐我們只是覺得他很有型。那種感覺﹐現在回想過來﹐實在是很飄忽的一回事﹐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想應該說 appealing。占士甸﹐很 appealing。
至於我自己﹐我曾經暗自花了不少時間、心思﹐把髮臘往頭上狂抹﹔對著鏡子練習把咀擠成半笑半不笑﹔或者不時皺起眉心﹐把雙手插在緊緊的牛仔褲後袋﹐然後穿起前後倒轉過來的利工民底衫。這﹐還不是占士甸再世﹖
"Not a chance in the world﹗" 我不記得誰大聲叫了出來。
是的﹐我甚至不用回頭看才知道﹐那個時候無論我多麼賣力﹐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都是那長滿暗瘡的面孔﹐噢﹐是長長的面孔﹔還有那百利髮乳幫不了忙的臘不起來的稀髮﹐「占士甸形象」只增加了我底自卑。
或許這就是我沒有中止喜歡占士甸的原因吧﹐但﹐在占士甸那獨一無二的神態和面孔之前﹐誰不自漸形穢﹖
你試想想﹐同是前額一撮頭髮凌亂地掉了下來﹐我們這裏電懋公司的張揚那一撮刻意經營的憂鬱硬髮 ……﹐唉﹗算了。
我記得香港對占士甸最大的重視﹐是有次平安戲院門口擺了一幅巨型橫額的造型照﹐但很可惜在它的兩旁竟然分別是伊莉莎伯泰萊和大木頭洛克遜﹔香港對占士甸的重視﹐原來只是還原為「巨人」一片的宣傳。而「巨人」又竟是他從影以來演得最差勁的一部電影﹐並且更遺憾的﹐亦是他最後的一部。
域多利戲院 (奶路臣街)
但我們都會長大﹐漸漸我們開始發覺模仿占士甸 (無論成功與否) 不再重要﹔還記得是那一年的夏天﹐我把那堆在域多利戲院門口以三毛子一張買回來的占士甸照片送了給弟弟﹐改行去迷武俠小說。之後的一切都是歷史 ……。
有時候當我聽到有人談到荷茲保賀斯怎樣有性格﹐或者阿倫狄龍如何保持那一貫的吸引力之時﹐我心中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沒有占士甸﹐後來會有他們嗎﹖
占士甸從來沒有成為過去。我最近在東京搜集了一批占士甸的 posters 和書籍﹐回來給一些朋友看﹐他們的反應竟是那麼理所當然的﹐而年齡和我相距這麼大的舒琪更是興奮到不得了﹐死也問我可不可以送他印有占士甸照片的日曆。單是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已足以使我感到安慰﹐James Dean﹐still the best﹗
而我們每隔一段時候又會提起他﹐感到唏噓的是﹐冷靜的懷念代替了激烈的熱愛﹔畢竟﹐占士甸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或者這就是原因罷﹐假若占士甸沒有死去﹐他的 charisma 會不會隨著殘酷的歲月而漸漸失去呢﹖
我不願意去想﹐James Dean 現在對我來說很好﹐我畢竟保持這種感覺﹐這已經很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