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isma: 丹美的抉擇 —— 藍 石 1981 年 6 月 號 外
今天﹐若隱若現的印象﹐令我難以重塑丹美 (Jacques Demy 1931-1990)的神采。
粗枝大葉說丹美一些迷人地方。他的好片永遠踏著美妙的音樂和舞蹈步伐﹐就算片中沒有人唱歌跳舞﹔在「模特兒店中」﹐他讓兩部私家車在三藩市路上平實地舞出了兩顆心靈的交往﹔在「柳媚花嬌」中﹐他對荷里活歌舞片致意之餘又超昇了它們的境界 —— 他令我忘記了攝影機的重量﹔他譜成歌詞的包括食譜 (「仙侶奇緣」)、謀段案 (「柳媚花嬌」) 以致所有對白 (「雪堡雨傘」即「愛果情花」即「秋水伊人」)﹔他又讓燦而不眩暖而不炙的陽光﹐洒遍了「羅拉的南特、「天使灣」的尼斯、「柳媚花嬌」的羅鎮、「模特兒店」的三藩市﹔他用老套的橋段創造新的動人意境。
柳媚花嬌工作照
丹美最早四部長片是「羅拉」、「天使灣」、「雪堡雨傘」和「柳媚花嬌」﹐絕大部份人會在這去挑選他的顛峰作﹐之後﹐丹美退步了﹐再編織不出以往童話般美妙的世界。
初時﹐有人認為「模特兒店」和「妙笛神重」是因為缺少了米修利格南 (Michel Legrand) 的音樂而失色﹐但兩人復合後的「仙侶奇緣」、「先生懷孕」和「貴婦奧斯卡」並沒有帶來太大的欣喜。
天使灣
其實﹐「羅拉」的第一鏡字幕已埋下了丹美發展的伏線﹕「誰會笑就笑﹐誰要哭就哭。」初喜歡丹美時醉心於他的童真世界﹐連片中人物高歌粗口或謀殺案時我也不懂得笑﹐如今想來是純情得來不免愚昧﹐(同樣﹐只懂得笑丹美影片中荒謬處的人亦有欠缺)，那時﹐我只盼望「載道」式的「妙笛神重」是他偶然失手﹐但隨之而來的「仙侶奇緣」使我不能不面對現實。
一直以來﹐無論丹美片中的童話世界如何陽光普照﹐他始終不忘投下點點陰影﹐「仙侶奇緣」的世界再童話不過了﹐一個王子公主的故事﹐丹美卻安排國王與公主可能亂倫的危機﹐再不能更清楚突兀地說明完美無瑕的童話世界根本不存在﹐漠視世間的不幸來寄情童話追尋幸福﹐不但不切實際﹐而且自私 (片中丹美又突兀地插入一個憤嘆永遠無從晉身王侯階級的丐女)。
由「模特兒店」下半部男主角大談害怕面對越戰和死亡時﹐丹美一路在試用各種方法來批制社會的陰暗面﹐和「貴婦奧斯卡」一樣﹐他由空中樓閣的王子公主世界﹐改為認同平民階級﹐我不懷疑他的誠意﹐但他的童真觀點用來說教和批判社會時便顯得膚淺幼稚﹐而且不得其法﹐貴婦奧斯卡見前面一輛馬車撞倒一名貧婦﹐憤然下車﹐申張正義與前面車主理論﹐約定時間決鬥 (始終是貴族階級的解決方式) 後各自上車絕塵而去﹐其實﹐最實際的解決方法是找醫生急救貧婦﹐但影片和主角一樣置貧婦於不顧。
丹美片中不少一往情深的人物﹐各有從一而終的曲調﹐交錯融匯成生命的樂章﹐在「羅拉」中游手好閒的荷朗卡薩到「雪堡雨傘」時已變成富商﹐但他生命的曲調不變﹐丹美本身也一樣﹐他所有影片的基調是對幸福的追尋﹐不管對象是愛情或社會公義。
雪堡雨傘
不幸﹐他的思想發展逐漸使他保持真我或保持自己的藝術成就之間出現了矛盾﹐在做一個受人稱讚的電影導演與做一個誠實的人不可兼得的時候﹐丹美選擇了後者﹐我為他的矛盾惋借﹐但不後悔他不繼續半開玩笑地重覆泡製初期的童話﹐丹美從一而終地以他的真誠感動我。
我並深信這矛盾是可以化解的﹐唯望這下低潮只是一篇偉大樂章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