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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菲律賓。」
「那也是你失戀的地方?」我問。
「是的﹐我在那兒唱歌﹐而且很紅﹐」他對我說﹕「我一向被他們稱為最有前途的年青歌手﹐直至後來 —— 我認識了露莎拉。」
「誰是露莎拉?」我詫異地問。
「露莎拉是衣帽間新來的看管衣帽女鄖﹐年青﹐很黑的皮膚﹐很美﹐也是菲律賓人。」他喝一口酒回憶著﹐「我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她愛我﹐而且我簡直不相信自己會在一剎那間愛她。那晚我唱完歌就跟她談﹐簡直忘記夜總會已經打了烊﹐她說整晚在麥克風聽我的歌﹐她說喜歡這份職位;因為她在這兒做﹐至少每晚能聽我唱歌 ……」
我靜靜地聆聽著﹐他繼續說﹕「當晚我送她回去﹐在路上我單獨為她唱了二十多支情歌﹐她住得很遠﹐我忘了我曾跟她已走了那許多咪的路。後來 —— 在她那木柵門前我吻她。」
「後來呢?」
「戀愛了。」
「又後來呢?」
「她大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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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驚訝地愕然了﹐他苦澀地一笑。
「這是我一生中最錯的事﹐然而一切都制止不來﹐我令我的前途完全地毀滅在自己的手中 ……」他沉痛地說。
「究竟後來發生了什麼?」我莫明地問。
「她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父母愛她如掌珠﹐她肚子大後﹐母親要她跟我結婚﹐我愛她﹐自然願意;她父親卻極力反對﹐由於他認為我並不富有。」他呆望著遠遠的海面﹐笑一下﹐「他告了我一狀﹐我判了罪﹐賠了許多的錢 —— 這是她父親的要求。我的名譽在一晚間毀盡﹐露莎拉被她父親逼著秘密地弄掉了孩子。那孩子 —— 我自己的孩子 ……」
「露莎拉肯這樣做?」
「不﹐她是被迫的。」薩基度說:「我變得聲名狼藉﹐夜總會開除了我;我嘗試在另一些場合裏當歌手﹐但是他們聽見了我的名字就皺眉頭﹐我從此再也找不到事做。」
「露莎拉後來怎麼了?」我問他。
「我沒有再見她﹐自己也沒有臉去見她。後來﹐過了很久之後﹐我經過 Summit 餐廳門口﹐看見露莎拉跟一個貴族型的菲律賓男子從裏面出來﹐她還挽著他的手 —— 在那種地方﹐跟那種男子在一起 —— 我立即知道我將永遠失去她﹐她已屬於金錢而不再屬於我 ……」
我失神了一會﹐他看著我的表情。
「於是你開始披戴愛情的孝衣?」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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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每一個地方都令我回想起她﹐都令我深深地痡苦﹐於是 —— 我到了香港。」他說:「一切要從頭做起﹐但我祗希望能忘卻過去。」
我緩緩的低下眼去﹐感到世事是無情的。我生活在香港﹐他遠在菲律賓﹐然而今晚相遇﹐卻彼此有著難堪的回憶。
「為我們的將來。」他舉杯說。
「將來 ——?」我詫異問。
「是的﹐將來﹐」他點一點頭﹐「高興今晚遇到妳﹐妳也許就是我的救星。」
「你為什麼會這樣說?」我吃驚地問﹐感覺到奇怪。
「祗有另一次愛情能令我忘懷過去﹐我正在找尋;而妳是極容易令人愛上妳的﹐蒙妮坦﹐」他輕聲說:「在妳踏進這兒的第一步時我就已經確實。」
我全身像僵直了﹐我靜止很久﹐他察覺了。
「是我說錯了嗎?」他問我。
我緩緩的搖搖頭﹐這時侍者過來催薩基度上台演唱。
「在這兒等我﹐我很快會回來的。」他站起身對我說。
他步上樂台﹐燈光黯了﹐他在米高峰前開始唱悲哀的情歌。我回想他說的話﹐我驀地發覺我不應該再在這兒逗留!他要的是一帖能醫他創傷的良樂﹐而我祇會去傷他!
我打開手袋﹐取出眉筆﹐匆匆在面紙上寫了一行英文:「兩個痛苦的人放在一起﹐只有更痛苦 —— 再見﹐薩基度。」
我將那張薄薄的面紙壓在他的酒杯底﹐然後我付了賬悄悄的走了。
召了一輛的士回家﹐獨自在客廳內失神落魄的坐了半小時﹐我才回房寫了這一篇日記。我只能當他是一個傳奇﹐一個故事 —— 願上帝祝福你﹐薩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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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X 日
我又到教堂去﹐因為又是禮拜。
今天我又單獨了﹐我在祈禱的時候仍為他禱告了一會。從教堂出來﹐我獨白沿著那條與他一起散過步的路徑走回家去﹐路旁的花草樹木仍像以往的一樣﹐所不同的祇是我與他。
回到家裡﹐我在電話旁坐下﹐我用手撫一下電話﹐他的聲音將不會再在裡面出現;我提起電話﹐撥了兩個號碼﹐我又將電話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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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應該再打電話給他﹐」我告訴自己﹐「我們已經完了。」
我的日子過得孤獨而又寂寞﹐以前﹐我對法蘭基、但尼他們情感上的傷害﹐也許現在是上天給我的報應。
我悶得十分厲害﹐於是去看了一場五點半﹐片子在放映﹐我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沒看到完場﹐我便走了出來。
回到家裡開門給我的竟是安妮﹐她穿了一套白衣﹐像一個剛降臨的天使。
「上門不見土地神﹐」她拉著我的手便嚷﹐「我們已經來了半個鐘頭了﹐阿蓮叫我們等妳。」
她連用了兩個「我們」﹐我正奇怪﹐驀地發現客廳內還有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回過頭來﹐我看見他的黑邊眼鏡﹐竟是歐理德。
我走過去跟他握手﹐他文質彬彬﹐斯文有禮。安妮說﹕「妳叫我帶他來玩玩﹐今天禮拜﹐我們都有空﹐所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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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蓮快去加菜﹐留他們在家吃晚飯。我又開了電視讓他們欣賞﹐並且到臥室內取出一盒最名貴的巧克力糖開了盒招待他們。
他們邊看電視邊說笑﹐坐在地氈上依偎著﹐安妮還揀糖盒中最好吃的花生巧克力給他吃。他們不知道我在暗視著他們﹐我看他們的恩愛情況﹐覺得我被踢在圈子以外了。
吃了飯我們圍著枱子玩「大富翁」遊戲﹐安妮這小鬼最會逗人高與﹐買了四座「房子」之後﹐大叫大跳起來﹐連我也笑了。後來安妮在無意之中又提起法蘭基。
她說:「我今天早上到他家中去探望他﹐我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秘密。」
「什麼秘密?」我急問。
「他仍然愛妳。」安妮說:「他在床上溫書﹐拿著一支筆在紙上亂劃﹐我無意去看他寫的紙﹐有許許多多妳的名字!寫了又劃去﹐劃了又寫!顯然他沒有忘記妳。」
「安妮 —— 別再提了 …… 他的傷怎樣了?」我問安妮。
「那有那麼快好?命也差點送了。」安妮抿一抿嘴﹐「不過現在他能坐起來﹐手也能動一點。他的脾氣真臭﹐要不是我答應妳﹐我才不去看他!」
「他始終不知道是我要妳去看他的?」我問。
「不﹐我沒有說。」她搖搖頭﹐「這樣祗有好﹐一來他會以為我有體念的心﹐二來我也可以暗中看看他是不是真正愛著妳。」
「愛我也無用﹐安妮。」我傷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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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為了范尼!」她白我一眼﹐「妳真被他累死一生了!」
「別再說﹐我們繼續玩。」我對安妮說:「老跟我談我的事;妳男朋友可要悶死了。」
安妮果然聚精會神地玩遊戲﹐我陪著他們玩﹐其實我再也振作不起來 —— 我的腦又混亂了﹐范尼的形象又在腦間浮起﹐一會兒又是法蘭基傷神的限晴﹐ 一會兒但尼流淚的臉在我面前泛現﹐又一會 …… 薩基度的聲音似乎在我耳畔迴旋 ……
我臉露笑容地陪他們玩到十二點﹐他們才離去。我披上外衣送他們到車站﹐看他們上了車我才轉身回來。我正想進門﹐銀色的月光令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俱樂部門口去。
樹影依舊﹐可是那兒再也沒有他的影子﹐我在門口徘徊一回﹐離開那兒﹐走向那間午夜仍營業的咖啡室。
那是他第一次請我喝咖啡的地方 —— 那黃黑相襯的顏色﹐那燈光﹐一切跟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
我坐下﹐獨自要了一杯咖啡。我摸出一枚硬幣﹐在點唱機內找到了我要聽的歌。
聲音低傳出來﹐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樣﹕
「我不能停止愛你﹐
我已下了決心﹐
生存在那回憶裡﹐
過著寂寞的日子 ……」
* 當年流行的「點唱機」(Jukebox)
* I Can't Stop Loving You -「猫王」皮禮士利的版本,在 153 頁出現的艾迪就是酷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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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淚無聲地滴下﹐我伏在桌面上﹐用咖啡杯遮住自己的臉﹐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為自己而哭。
X 月 X 日
今天來了一個探訪我的客人﹐那是肥腫如豬的校長。他坐在沙發上﹐身型就像一座令人發笑的如來佛像。
阿蓮為他倒了一杯茶﹐他很鄭重地對我說:「妳的姨媽來見過我﹐昨天與我談了大半天。」
「我沒有姨媽﹐你弄錯了。」我立即說。
「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他又擺出校長的臭架子來了﹐他說:「我親自到這兒來是要妳立即回學校去﹐直到目前﹐妳的缺課仍當病假紀錄。」
「我說了的話永遠不會更改。」我沉著聲音﹐「如果你不清楚我的脾氣﹐那你現在便可以証明。」
他氣得臉上一青。「這樣說﹐妳完全不接受師長的指導了?」
「我這個年齡有我的自由﹐」我抬一抬眼眉﹐「如果你怕我爸爸的資金不寄過來﹐最好還是再找一個富學生的家長吧。」
他氣得站起來要走﹐想一想﹐又裝上笑臉坐下。
「我也明白妳﹐蒙妮坦﹐」他忽然低聲下氣地說:「妳這樣做完全為了范尼﹐其實我也想過 —— 學校將范尼的開除也嚴重了一點 ……」
我奇怪地抬起頭來看他﹐他思索一會﹐笑臉迎人地問我道:「如果校方答應保留范尼的學位的話﹐那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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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叫起來﹐然而我想一想﹐又立即說:「好的!如果他仍然像以前一樣地上學﹐我立即回到學校來。」
校長的限睛一亮﹐站起身來說:「好吧﹐我立即派人去通知范尼﹐叫他照常上課。」
我的心忽然充滿了希望﹐校長出門之後﹐我有一陣莫明的喜悅﹐難道以前一切的幸福日子又會重回來了?
晚上安妮又來找我﹐原來她的歐理德到學院去雕刻了。她一見我便問我對歐理德的印象怎樣﹐我說很溫文﹐跟這種人交朋友是幸福的。
安妮很高興﹐我對安妮說:「安妮﹐告訴妳一個好消息﹐范尼又要回到學校去了﹐校長來找過我﹐他答應讓范尼回學校。」
「真的?」她高興得叫起來﹐「但是為什麼校長突然大發慈悲?」
「還用說?自然為了爸爸的錢。」
「不管校長打什麼念頭!」安妮說:「范尼能回學校就好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我可以叫歐理德常常來﹐我們四個人一起看戲、聽音樂、散步、研究文學﹐多好 ……!」
我被安妮所說的一切迷醉了﹐我閉上眼憧憬著一切﹐我希望幸福再回到身邊﹐我真正地冀望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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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X 日
希望太多﹐失望也更厲害﹔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我已經完完全全地粉碎了﹐我真不明白他﹐他為什麼要這樣?
校長今天打電話來﹐他說他親自到范尼的俱樂部去﹐跟范尼作了一次很的解釋﹐然而 —— 他拒絕重回學校!
我抓著聽筒的手停留在半空﹐我的眼前祗覺灰黑的一片。我垂下手﹐將電話掛上﹐奔進臥室去大哭一場。
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了什麼?我越想越氣憤﹐跳起來撥了一個電話到俱樂部想把他大駕一頓。
電話接通了﹐來接電話的竟是歷堅。
「妳一定是蒙妮坦﹐」那邊說:「我是歷堅。」
「叫范尼!」我沉聲說。
「蒙妮坦﹐我希望妳還是暫時不要跟他談話﹐他的心情非常非常的壞﹐剛才還打破了兩隻酒杯。」歷堅說:「這樣吧﹐我倒希望跟妳談談﹐妳願意嗎?」
我不知道他要跟我講什麼﹐我答應了。晚上我在附近的一間餐室中等他﹐他果然依約前來。
「妳一定很不高興﹐因為他不肯回到學校去﹐是不是?」他一坐下便說:「但是妳還不明瞭他﹐蒙妮坦。」
「他為什麼不肯回學校?」我攤一攤下﹐「至少這是他的機會。」
「他放棄這個機會﹐」歷堅說:「他說他不想再找任何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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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
「坦白地說﹐」他講:「他不願再接觸妳﹐蒙妮坦﹐請恕我直說﹐妳還是讓他單獨地生活吧﹐他曾跟我說﹐他說不想再見妳﹔否則 …… 他連做事的心情也沒有了。」
我呆呆地問:「這意思 —— 他認為我害了他?」
「他沒有那麼說﹐妳不知道﹐他這一次所受的打擊很大﹐尤其是開除的那一天﹐他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冰冷得像死屍一樣﹐他坐在角落中整天沒有工作。」歷堅說:「我當晚勸了他很久﹐請原諒我﹐我當時曾叫他忘了妳﹐這因為我想他平靜下來﹐令他能繼續工作。」
「我並不責怪你。」我搖搖頭。
「第二天﹐他果然照常工作﹐沒有再提起一個關於妳的名字。」
「他已經忘了我?」我失神地問。
「沒有﹐他正設法忘記妳。」歷堅說:「所以他不願再回到學校去﹐也不願再見妳。」
我不能再說什麼﹐我祇能無聲地點點頭。
「不要以為他無情﹐他仍然想念妳﹐」歷堅說:「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要告訴妳。」
「是什麼?」我抬起眼。
「他將在短期內離開俱樂部﹐到另一間酒吧去工作﹐那間酒吧在新開的酒店裡面。」他歉意地搖搖頭﹐「我抱歉不能告訴妳那間酒店的名字﹐因為我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放心好了﹐歷堅﹐我不會去找他的﹐」我含淚說:「他不想見我﹐我為什麼要去見他?我已經知道一切﹐如果我在街上遇見他﹐我會逃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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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 …… 別這樣﹐」他告訴我﹐「他不是無情﹐否則他不會離開俱樂部。他離開俱樂部﹐因為那兒的一切都令他記起你。」
「令他記起我?」
「是的﹐這是他自己說的。」他對我說。
「謝謝你告訴我一切。」我淺笑一下﹐「你讓我知道真相。」
「真相?」他睜著眼。
「事實的真相﹐」我點點頭﹐「我知道我與他真正的完了。」
我付賬回家﹐我決定不再流淚。
X 月 X 日
經過了昨天﹐我似乎聰明了許多﹔歷堅是對的﹐我不應該再見他﹐他也不應該再見我。我不應該再想他﹐我不應該再流淚﹐也不應該為愛情而悲傷。
我開始在燈紅酒綠的地方消磨時光﹐今天﹐我獨自過海到「百樂門」。剛坐下﹐有人遠遠的叫我﹐暗沉沉的燈光中我看不清楚是誰﹐直至一曲告終﹐我才看見舞池中有人向我揮手﹔我睜眼仔細一看﹐竟是酷似「貓王」的艾迪。
艾迪曾經追求我﹐有一次約我足足等了三個鐘頭。後來我跟范尼在一起﹐聽說他找到了一個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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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穿著名貴的泰絲上裝﹐身邊那位舞伴梳的竟是「埃及妖后」髮型﹐皮膚青白﹐眼圈深黑﹐她一定還以為自己是伊莉莎白.泰來。艾迪連連向我打招呼﹐那女的用充滿妒忌的眼光牢盯著我﹐我祇向艾迪遠遠的點一點頭。
我開始在舞池邊的座位上吃晚餐﹐想不到艾迪竟扔下他的女朋友﹐走到我的檯子面前來。
他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下深深地巡視我一眼。然後笑了。「很久沒有見﹐蒙妮坦。」
「回到你的座位去﹐艾迪﹐」我說:「你的女朋友在發酸了。」
「讓她去﹐」艾迪聳聳肩﹐「我不太在乎她﹐妳比她好得多﹐她祗是樣子像伊莉莎白.泰萊。」
「你們是一對﹐」我笑了起來﹐「貓王與玉婆戀愛 —— 世界最大的新聞!」
「別取笑﹐」他問我道:「妳近來怎樣?」
「你近來怎樣?」我反問。
「還不是一樣?」他又聳一聳肩﹐「今天這兒玩﹐明天那兒玩﹐實在心底祗有妳。」
「別再胡賴﹐」我搖搖頭﹐「來﹐告訴我﹐你那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麗莎﹐跟玉婆一樣﹐」他無奈地笑笑﹐「她樣樣都要學她。」
「你不也是樣樣要學貓王?」我說:「她待你好嗎?」
「女孩子祗要有地方帶她們去玩﹐自然待我好﹐」他想一想又補充﹐「我指的是 —— 那種女孩子﹐妳卻完全不同。」
「不要說你女朋友的壞話﹐艾迪。」我瞪了他一眼。
*伊莉莎白泰萊 (Elizabeth Taylor) 的埃及妖后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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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近來怎樣了?」他忽然問我﹐「他們說妳已有了愛人。」
「是嗎?」我反問。
「我不大相信﹐不然妳怎麼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他用他的眼睛探測著﹐「以前妳是從來不會一個人到處走的。」
我驀地沉默了一會﹐他似乎連我的底牌也翻了出來﹐我想了想﹐不甘示弱地笑了笑。
「我現在越來越喜歡清靜﹐」我佯作毫不在意地說:「自然﹐當你心中已有寄託的時候﹐那種喧嚷的場所便會顯得毫無意義了。」
他呆一呆問:「妳說 —— 心中有了寄託?」
「是的﹐」我點一點頭﹐「例如一個人愛上了另一個人﹐他暫時離開她﹐她卻等他回來 ……」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蒙妮坦。」
「好吧﹐告訴你﹐艾迪。」我吐出一口氣﹐「我的男朋友到英國唸書去了。」
「是的?」他不置信地問:「還回不回來?」
「自然﹐」我立即說:「他回來跟我結婚。」
「噢﹐那 ——」我看見艾迪失望的表情﹐我心中在做著怪臉。
「他去唸上木工程﹐」我偷看他一眼﹐故意說:「回來就是建築師。你知道﹐做情人的﹐要漂亮﹔做丈夫的﹐最重要的是有本事。就算有錢而沒有本事﹐砍了我的頭我也不嫁。我夠不夠聰明? —— 艾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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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 是的﹐很聰明。」他胡亂應著﹐看一看自己的座位﹐尷尬地說:「我 …… 要回到自己檯子去了﹐再見﹐蒙妮坦。」
「再見。」我跟他握一握手。
他站起來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在他背後裝了一個鬼臉。像艾迪那樣的有錢男子﹐祇知道家中有錢﹐祗知道玩﹐嫁了他就夠苦。他以為我單獨在公眾地方出現﹐便想乘機炫耀他的女朋友﹐卻想不到被我奚落了一場。
吃完晚飯立即離開「百樂門」﹐在渡輪上我感到孤獨﹔想不到為了范尼﹐我竟要說謊來拉回我的面子。我對他付出太多?
X 月 X 日
一早郵局有人來找我﹐阿蓮把我叫了起來﹐我矇朧地走出客廳﹐原來是一個郵差。
「妳叫蒙妮坦?」他取出幾張紙件問我。
「是的﹐什麼事?」我問。
「簽收﹐」郵差拿出一枝鉛筆﹐遞給我﹐「是匯款。」
我接過一看﹐美金兩千塊!是父親寄來的﹐由我簽收。我猶疑了一會﹐簽了名收下。郵差走後我想一想﹕一定是爸爸不知道我已經離校﹐因此把捐給學校的基金寄了過來﹐想起那豬頭校長的臉我一陣氣﹐他越想拿那筆錢﹐我越不給!
如果我把錢給了學校﹐他可能將錢放進自己的口袋﹐給了他﹐我還不如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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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客廳踱了兩圈﹐我忽然有了主意!
下午我獨自出去﹐過了海﹐我走進「美國銀行」。在裏面逗留了半小時﹐我弄妥一切 —— 兩千塊美金已劃入我自己的戶口。
走出銀行﹐我好像打了一場勝仗。我不管以後的後果怎樣﹐總之我喜歡這樣做﹐我就這樣做!
現在我要實行的是第二個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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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一早起來﹐穿了衣服出門。我穿過馬路﹐然後走盡橫街﹐經過市場﹐我在喧嚷的人群中直走。
我搜索著﹐終於我停在那條又窄又髒的木樓梯前面 —— 我曾到這兒來過﹐這是范尼的家。
我在手袋內取出了一本記事簿﹐然後用筆記上地址、門牌與樓數。我很快地離開那兒﹐沒有讓任何人發覺。
下午我又過海﹐到銀行去辦妥另一件事。我將兩千美金中的一千元寄給范尼﹐我寫下地址、號碼與收款人﹐然而我卻沒有寫下匯款人的姓名。辦完一切﹐我又回到家中。
我坐下細想了一會﹐我同情范尼﹐他卻因為我而被連累在裏面 —— 校長是為了那筆錢而開除范尼的﹐現在我偏偏將這筆錢給范尼!
我憎恨父親、憎恨貝姨﹐也憎恨校長﹐我故意這樣去報復﹐讓自己可以出一口氣。
忽然﹐我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我知道范尼一定不會肯接受那筆錢的﹐那筆錢對他一定會有一些幫助﹐例如他弟弟的教育費﹐家庭的開支﹐嬰孩的必需品等等 —— 但是如果萬一他將錢退還給我的話﹐那又怎麼辦?
他說過他沒有富有的朋友﹐他一定會想到寄錢的人是我!他把錢退回來的話﹐那我的心思豈不白費?
天!我得再想另一個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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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月 X 日
阿蓮把早餐送上﹐又把今天的早報交給我。我打開一看﹐偶然發覺廣告啟事上登著一段這樣的廣告﹕
「別墅出租﹕華麗別墅﹐環境幽美﹐設備優美豪華﹐適合渡假﹐歡迎仕女參觀﹐洛洽。郊區一二八地段」
我忽然眼前一亮﹐再將廣告讀了一次﹐然後又讀了一次!我忽然想到妙計一條!
到郊區去渡假!
我可以告訴別人我將搬屋﹐那麼范尼如果拿了錢來找我﹐他一定不會找到!我忽然覺得我實在需要轉換一個環境﹐我想起那祗有一面之緣的薩基度的話。
他說:「當妳的愛情死去的時候﹐妳應該離開它越遠越好。」
我與范尼住得這樣地近﹐這兒每一個地方都令我記起他﹐也許我真的應該搬一個地方﹐可能我會因此而快樂起來。我匆匆地吃了早餐﹐換了一套衣服﹐然後帶著那份報紙出門。
我叫了一輛車子﹐向郊外直馳。坐了十一塊錢的車費﹐的士終於停在我要去的地方。
我下了車﹐發現那是一個湖邊﹐周圍靜得像死域一樣﹐湖畔是一條小徑﹐週圍全是白楊。我吸了一口氣﹐我覺得喜歡這個地方﹐這兒的空氣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泥士氣息。
「妳向前直走就能見到那座別墅了。」司機告訴我。
我將錢付給他﹐他又問:「妳是來找人的?」
「我想租房子。」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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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這樣遙遠而僻靜的地方?」他睜著眼問。
「我正需要這種地方。」我回答著﹐沿著小徑向前直走。
我喜歡那種毫無音晌的環境﹐我聽到的祗是鳥鳴聲與自己的步聲。小徑很長﹐我走了八分鐘﹐小徑拐灣時﹐我見到了那座別墅﹐一時間﹐我楞了一下。
我想不到它是那麼地美觀和新型﹐青磚與花崗石的圍牆﹐短而闊的雕花鐵門﹐門內是花園﹐園子中間是杏黃色的兩層樓別墅。我一眼看去便喜歡二樓的半圓形寬闊露台﹐露台周圍全是明亮的玻璃窗﹐窗帘下垂著﹐是棗紅的顏色﹐相襯得很悅目。
我看了周圍一眼﹐立即愛上這個地方﹐於是我伸手按鈴。
房子裡似乎是空的﹐我按了六次鈴﹐當我按第七次鈴時屋子內衝出一個人形﹐急匆匆地向花園外跑來。那是一個年青的男人﹐穿了一條粗布牛仔褲﹐一件猄皮外套。
「找誰?找誰?」他邊奔邊嚷:「鈴按得那麼急﹐來催命?」
他奔到我面前﹐隔著雕花門柵看我一眼﹐呆了一下﹐露出不很好意思的樣子。
「對不起﹐」他用手搓一搓鼻子﹐「妳 —— 妳找誰?」
他有兩隻滾圓的孩子眼晴﹐一副孩子臉﹔他的身型雖然高大﹐年紀卻一定比我小。
「有房子租是不是?」我問他。
「是的﹐妳 ——」他斜著頭看我一眼﹐「妳一個人?」
「是的﹐怎樣?」我反問﹐很奇怪他並沒有拉開鐵柵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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