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 Dean﹐我仍在 —— Loretta Chu 1981 年 6 月 號 外
昨天晚上我從妹妹 Rita 家吃完晚飯出來﹐天還是下著毛毛雨﹐誰知一覺睡到今早十一點﹐起床時已是陽光普照﹐我期待星期日的陽光已有不少日子﹐心中一喜﹐連 Derek 仍未解決的問題也無暇細想﹐從衣框裏急急拿出幾件舊大褸﹐擺出露台晒。
其實這幾件大褸的歷史已不淺﹐也許我應該把它們扔掉算了﹐還嫌衣櫃不夠擠﹖況且近年來香港的冬天變得愈來愈暖﹐這般厚的大衣一年才穿得一兩次﹐留來做甚麼﹖
最討厭牛奶公司已取消了替人冷藏皮草的服務﹐我那件銀狐短褸又得要靠自己去保養﹐趁著今天星期天得閒﹐等會兒落街買些抽濕丸、臭丸回來﹐又順便取回那些拿了去乾洗的毛衣、外套﹐然後﹐實行來一次換季大清理﹔將整個下午用作執房﹐反正現在我手頭上最充裕的是時間。
也許我應該問 Anita 借個抽濕機回來﹐好好將衣櫃內的空氣抽乾一下﹐那天 Anita 問我有沒有想過去整容﹐她打算趁她丈夫去西非做生意時﹐割去眼袋的脂肪﹐以及把下巴加長一點﹐她說她認識一個正式註冊的整容醫生﹐絕對可靠。
我知道自己早已青春不在﹐不過暫時我仍未有整容打算。老實說﹐叫我去整容給誰欣賞﹖給阿占﹖有時我想索性和他分手就算了﹐反正都是沒有結果的﹐而且我真的不願見到他跟太太離婚﹐我愛他的程度遠未達到足以叫我甘願背上「破壞他人婚姻」的罪名﹐但另一方面﹐要我長期偷偷摸摸﹐我又感到很辛苦﹐況且還有 Derek 這個問題 ……。
不過﹐我有個預感﹕終於有一天﹐我會毫無內疚﹐很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去整容﹐而且我恐怕這個日子不會距離現在很遠。
講起青春﹐Ricky 就真是一點也不老﹐上個月在獅子會的 ball 碰見他﹐比二十年前還要好看﹐還後生﹐胖胖的﹐不似以前像馬騮﹐一幅孩子臉﹐笑咪咪跑來和我打招呼﹐給我一張咭片﹐原來他已經升了做 X X Air Lines 的 sales manager。記得以前他剛入航空公司做地動﹐放工就駕著他那架老爺「機路文」來接我和 Rebecca 遊車河﹐去小清水、十一咪半兜風﹐或者去花都、滿庭芳跳茶舞﹐那時候﹐他瘦到 Rebecca 說他的皮帶要圍住腰繞兩圈﹗我沒有將 Rebecca 在羅省去世的消息告訴他﹐畢竟他只是站著和我談了一分鐘不夠﹐除了互相問候之外﹐還可能談到些甚麼﹖不過我最大的滿足是看到 Ricky 跳舞﹐我不是欣賞他變化多端的舞姿﹐我只是暗自慶幸他那成熟到有點令人討厭的 cha cha 步法已經足以出賣他真正的年齡﹗
門外的鈴聲把我帶回星期日的現實﹐我趕去開門﹐原來是收大廈管理費的﹐二百元一個月﹐實在太貴了﹐現在的錢越來越不見用﹐做了十幾年秘書﹐賺那些少人工一個月﹐不知要來買甚麼好﹐幸而無需要交租﹐否則更加不堪設想﹐真想不如就去加拿大算數﹐我再沒有理由要留在香港﹐反正加拿大對 Derek 也有益。
想起 Derek﹐我趕忙撥個電話去 Rita 處﹐他們正準備出發去荔園玩﹐要吃完晚飯才把 Derek 送回來﹐我當然贊成﹐有幾個表兄妹和他玩耍﹐遠比孤零零一個人在家伴著我好。說起來﹐送 Derek 去溫哥華跟他外公外婆也未嘗不是上策﹐起碼可以得到多些照顧﹐不像現在﹐有時我放工見到他一個人在客廳做功課﹐心裏就一陣內疚﹐這樣的孩子﹐會有幸福嗎﹖
還有我自己呢﹖究竟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加拿大居留﹖學做地產生意﹐可能不是一項很誘人的選擇﹐但或者﹐轉換一下環境﹐我的運氣亦會跟著好轉﹐在加拿大找個中年華人結婚﹐大概不太難吧﹐相信比在香港容易。
可是﹐我捨得離開阿占嗎﹖
Shit﹗
為甚麼人老了﹐煩惱越來越多﹖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問題是﹐快樂的時光永遠不會停留﹐過去了就再也抓不著。
James﹐我仍在。
※ 按: 1981年6月那期號外的專題是 ”charisma”﹐除了幾個編輯之外, 我們一些好友都有寫對他們來說最具魅力的偶像﹐文字上我認為是號外最感性最精采的一期﹐我把那期專題的文章全部上載到《其他作者系列》﹐現在還剩下陳冠中和杜杜會稍後出現﹐至於我本人那篇Gore Vidal已輯錄在《吃羅宋餐的日子》一書內﹐不重複了。
這篇〈James Dean﹐我仍在〉是該期封面的「點題」之作﹐我是嘗試想像一個當年他的fans到了八十年代會變成怎樣了﹐那個封面也是我當「美術指導」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