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nie                            1982年3月                利冼柳媚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 " 
 
每天早上﹐當我用大嶼山聖十字牌鮮奶洗面後﹐再加幾滴青檸汁、一些雞蛋白、幾匙蜜糖等天然養料塗面﹐然後由我的園丁高大威用他笨拙的手輕輕替我作面部按摩十分鐘之後﹐我就會對住我的魔鏡﹐問它這個很切身的問題﹐而那塊十年如一日的魔鏡﹐就會很忠實地回答﹕天下間最美麗的女人就是 —— 我。 
 
但不知怎攪的﹐今天﹐當我照鏡問咒的時候﹐它竟不給我一貫的答案﹐居然改口說最 fair 的女人是 —— Fannie  
 
我登時面色一沉﹐而整個天空亦隨著我的心情馬上陰暗起來﹐氣溫也急劇下降了十多度﹐冷死了幾個無辜的老乞丐。這個 Fannie 究竟是何方高手﹖怎可能任她從我手中搶去我霸佔了幾十年的基業﹖於是我馬上用 walkie talkie 電召我那個心理不平衡的女秘書司徒潔貞入房﹐叫地替我徹查這個 Fannie 的身世。 
 
感謝上帝﹐老處女辦事通常都是十分有效率的﹐司徒不消半小時已掌握到 Fannie 的資料﹐她遞給我一本半中半英的婦女雜誌﹐裡面有一幅 Fannie 的彩照﹐印在她那間自資開設的 Boutique 廣告的旁邊。 
 
我一見到她的面孔﹐心頭就不禁一震﹐我只要看一眼﹐已知道她的確有條件成我的勁敵﹐在社交場所爭一朝夕。 
 
我拿著 Fannie 的照片作仔細研究和揣摩﹐終於得到了以下的結論﹕ 
 
Fannie (想不到那麼快我已經和她用上了 first name basis﹐而是友是敵還是個未知數。) 的面部特徵有三﹕ 
 
一、她的兩個鼻孔有異於常人﹔ 
 
二、她的膚色充滿了南洋泗水人的特色﹔ 
 
三、她那對塗得生龍活虎的黑眉﹐比起我那對﹐起碼粗了七公厘﹐相信只有當年杜鵑在她晚期作品「艷陽天」裡頭畫的那對﹐才勉強可以和 Fannie 的一爭粗幼。 
 
她就憑著這三項天賦本錢闖江湖﹐而且攪得有聲有色﹐起碼我那個剛在巴黎學成時裝和髮型設計回港的兒子湯美一聽見我提起 Fannie 個名字時﹐就眉飛色舞﹐叫我模仿她的扮相。呸﹗各位﹐她究竟是不是真的這樣創新﹖不﹐這種女人我肯定曾經見過﹐我越想越覺得她面善﹐只要我努力想下去﹐我一定會找到她的根﹐不過我目前最大的使命就是如何去應付她這一股新興力量﹖這將會是一場大戰﹐不單止是我和她﹐而且是 Givenchy Basile 的生死搏鬥﹗ 
 
 
Tommy 回來已經差不多有兩個月了﹐整天掛住買意大利時裝﹐倒把我這個做媽媽的完全忘記﹐現在這群年青人究竟想怎樣﹖他們以為只要穿上一件刻滿飛鷹的 Giorgio Armani 就可以征服全世界﹖看見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擁上麗晶酒店 ballroom 那道雲石樓梯時﹐我只有暗自偷笑﹐他們都未見過二十年前﹐我穿著我那件鮮紅色的 Belanciaga﹐手上拿著一把粉紅色的大羽扇﹐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我家中 (我重覆﹐我家中) 的彩虹大樓梯昂然闊步行下來的時候﹐那種威風、那種霸氣﹐有誰能及﹖如果你們趕不上一睹我當年的風頭﹐現在大可以向寶玲姐查詢﹐她就是我底絢爛的最後見證。 
 
 
但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仍能穩站崗位嗎﹖無情的歲月﹐除了替我平添了幾條皺紋﹐加深我的性格美之外﹐實在沒有改變到我什麼﹐也許我的身段比不上 Brenda 妹那末豊滿﹐但也總算是胸腰臀層次分明﹐我相信只要我再加一把勁﹐就一定可以重掌實權。 
 
所以我制定了以下一套計劃﹕ 
 
第一﹐趁 Givenchy 未死﹐我要親自飛去巴黎﹐請他替我設計幾件晚裝﹐以壯聲勢。 
 
第二﹐我要扮到花枝招展﹐然後由我的司機駕著我那輛開蓬的勞斯萊斯﹐車我到各大新發展購物區兜來兜去﹐做親善訪問﹐爭取民心。 
 
第三﹐我要比人行先一步﹐踏足政壇首先和楊勵賢議員結成金蘭姊妹﹐然後再去做半山區區議會的候選人﹐替區民爭取權益。 
 
第四﹐我要縱火﹐將 Fannie眉下的幾間時裝店逐一燒掉﹐以洩心頭之憤。 
 
我安排好上述一連串女蝸行動之後﹐心情亦隨之開朗了很多﹐天氣馬上放晴﹐當我命令司徒潔貞替我速記這個計劃書的時候﹐她突然好像若有所悟﹐問我是不是覺得這位 Fannie女士很像以前粵語片一位女配角﹗ 
 
我聽了﹐心中的死結頓然鬆解﹐為什麼我老早不想起﹖對﹐Fannie像極了一顆歷史上的明星﹐好一個司徒潔貞﹐不愧為鑽研五六十年代粵語片女配角的權威﹐不過我怎樣也省不起 Fannie究竟似當年數以百計的女配角之中那一位。 
 
「從光藝想起﹐」司徒潔貞輕輕提醒我﹕「記得一九五八至六三年光藝的全盛時期嗎﹖不是南紅、不是嘉玲、不是江雪﹐是 …… 
 
「噢﹐我記得了﹐」我驚喜交集﹐不禁失聲大叫起來﹕「是胡笳﹗」 
 
逝去的往事一時間﹐又歷歷在目﹐我怎不早些省起﹖我怎可能將胡笳從我的記憶中漏出來﹖打從一九五九年開始﹐胡笳就一直站穩在第二線女主角好幾年﹐她除了眼眉不及 Fannie 粗之外﹐其他像外型、氣質、風度、儀態都無一不相似﹐她們每人各有一把又乾又旱的長髮﹐無論什麼場合﹐她們都愛穿上三個骨褲行來行去。胡笳在黑白方銀幕上以富家小姐的身份﹐從窮家女南紅手上搶走了向上爬的謝賢﹐當時她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表情﹐不就是 Fannie從哉絲馬手上搶走了那張 Basile 代理合約時﹐沾沾自喜的原裝版本﹖太陽底下無新事﹐這句名言不由你不信。 
 
假如現在的年青人能夠虛心點﹐肯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就一定會不寒而慄﹐一九六三年以後﹐胡笳就從銀幕﹐甚至從「銀燈日報」完全消失﹐她短暫的藝術生涯﹐會不會是目前 Fannie風頭壽命的先兆﹖ 
 
至少南紅時至今日﹐仍可以在電視延續她底形象。Fannie Fannie﹐在長期的鬥爭上﹐你肯定會輸給我的。 
 
想到這裡﹐我充滿性格美的面孔又浮現出一絲鮮艷的光釆﹐那是勝利的符號﹐諸位﹐利冼柳媚成功不是沒有原因的。現在我又要叫司機車我去遊街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