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到了 1978年6月 利冼柳媚
那天我和我的寶貝兒子 Tommy 是乘坐勞斯萊斯出席 Vamp 的開幕派對的。
各位擁戴我的讀者看到這裡﹐相信都不禁替我鬆了一口氣﹗啊﹗冼大姐又走運了﹗但你們猜得一點也不對﹐現實怎會是粵語片﹖奇蹟豈能這般容易發生﹖這輛勞斯萊斯只不過是租回來的。要知道我 Roberta 今日雖然淪落到要在家燕洋行打工﹐工餘還要替幾個小學生補習來維持家計﹐但「排場」對於我們這些沒落貴族來說是挺重要的﹐貧窮怎樣也奪不了我們的氣派。Tommy 說 Vamp 是全港最時髦的「的士夠格」﹐是最新潮人士經常出入的場所﹐所以當 Tommy 收到它開幕酒會的請柬時﹐我目睹他底興奮的表情﹐心裏已暗自打定主意﹐要好好讓他出吓風頭﹐我的兒子﹐起碼也要威過梁舜燕那個﹗
其實我們母子倆為了當晚酒會的衣飾早已費盡心思﹐我自己可不打緊﹐要是 Joyce Ma 不肯看在一場老主顧份上﹐打個五折﹐我最多放棄貴婦形象﹐去 Bang Bang 買套新潮衫﹐改行做串婦。但 Tommy 他 …… 我一定要利用衣著去突出他底高貴、可愛、活潑、矜持、天真、古惑、隨和、高傲、十三點的性格﹐所以我倆特別跑遍港九﹐結果買了件鍾意恤、聖羅蘭絲巾、Gucci 皮帶、Celine 皮包、金利來領帶、蒂柯黑眼鏡、威格褲、國產出品印有個 P 字的鸚鵡牌皮鞋、及瑪麗關男性化粧品一套﹐到時我倆母子的出現一定會轟動整個 Vamp﹐受所有的來賓密切注意。
幸好﹐遲到早退是我從小養成的好習慣﹐今次自然也不例外﹐當那個我用三十塊錢一小時請回來穿制服的司機開車門﹐護送我們行樓梯落 Vamp 的時候﹐下面嘈吵的人聲和音樂聲證明我的 timing 還是那末準確﹐我永遠是在人最多的時候才亮相﹐讓群眾大吃一驚﹐給他們一種從天而降的感覺。
Tommy 一落至到地牢就把站在梯口的主人 Peter Man 和 Susanna 介紹給我認識﹐那個女的化粧得妖氣十足﹐和 Vamp 這個名字總算打上關係﹐至於 Peter Man ﹐他的面孔英俊得來完全沒有一絲氣質﹐正好符合我的審美眼光﹐於是我把手一伸﹐給他淺吻一下﹐然後使出我的外交手腕﹐不理三七二十一把 Vamp 亂讚一輪﹐跟住我就像一陣輕風﹐飄入場中﹐東張西望﹐找尋熟悉、有歸屬感的面孔。
the late Ray Chow
不知為甚麼﹐這個年頭﹐那些熟悉、有歸屬感的面孔竟有買少見少的趨勢﹐派對愈來愈多陌生人﹐而他們又不像是無名之輩﹐個個顯然都有相當的風頭﹐但為甚麼我會不認識他們﹖也許我真的老了﹐像今次﹐場中的賓客大部份我都從未見過﹐要 Tommy 在旁說明。當然我認得鱷魚恤的少東 Tommy﹐今晚他携眷出席﹐盡了做丈夫的責任﹐此外我還有和酒店界的 Brian Bryce、Paul Kelly、Ernesto Barba 他們打招呼﹐過氣模特兒 Tina Viola 也赫然在坐﹐十年不見﹐想不到她竟添多了些成熟美﹐後她幾輩的 Kitty Koo 和丈夫 Micky Mok 同來﹐攝影大師 Balsara 和太太 Kiki Fleming 也到了﹐講開攝影師我還見到 Michael Legge、林偉夫婦、及你們號外的 Johnny Koo 和梁家泰﹐噢﹐號外幾個小鬼編輯也來了﹐和 Sassoon 的 Ray、Suiki、Caroline 他們坐在一角﹐另一個髮型師 Allan Janny 則在隔離﹐Borsalino 的老板 Mauriello 及太太 Monika 亦有來趁熱開﹐Michel Rene 的 Ivy Liu 和男伴 Peter 談笑甚歡﹐此外﹐還有時裝界風雲人物一大堆 —— Grace Yu 和男朋友、TDC 的 Mrs. Simpson、Francis 和Bambi、Angel 和 Steve、Goffy Malig 和 Jonathan、Philip Lee 和 Richard Da Silva …… 名單可以繼續下去﹐但親愛的讀者﹐你們想知道關於我多些抑或關於他們多些﹖
還是 Tommy 生性﹐承繼了母親的衣砵﹐像隻小蜜蜂﹐在場中撲來撲去﹐到處和人打招呼﹐令我心中感到莫名的欣慰﹐於是我一改以往的習慣﹐靜靜坐在一角﹐燃起我的長煙咀﹐觀察一下四周的佈置和舞池中的人群。
最令我訝異的是這所 disco 既然以 Vamp 為名﹐但場內竟然連一幅 Theda Bara 的海報也沒有﹐Theda Bara 是流行文化史上第一個 vamp﹐本來這些普通常識應該係人都知道﹐但 …… 至於場內其他的佈置﹐一切都以簡陋為原則﹐舞池上的天花板裝有些所謂「迷幻」燈飾﹐不斷幼稚地閃爍著﹐使 Vamp 變得有點像荔園﹐一點也不似專供妖人出入的場所。
但由於這些燈光﹐我可以見到很有機會成為香港 John Travolta 的 Christopher Malig 在舞池中央扭來舞去﹐不知他的 rhumba 技巧如何﹖另一邊張思嘉不甘示弱﹐與男伴跳起勁舞來﹐此外那幾個專程從意大利飛來表演意大利時裝的模特兒也來助興﹐使全場生色不少。「plastic couple」徐堅文麗賢夫婦姍姍來遲﹐ Judy 一向是我特加欣賞的後輩﹐但我做夢也想不到﹐她現在竟然加入了「窄呔黨」﹗難道她已向時裝界的第三勢力低頭﹖如果連她也守不住﹐La Maison Dior 關門的日子為期不遠了﹐想到這裡﹐我更感到自己孤單。不禁掉下兩滴鱷魚淚。
但我的寂寞是註定不會持久的﹐我肯定在場內某個黑暗的角落﹐有一個尚未找到人生目的的憂鬱青年﹐正在痴痴地凝視著我﹐被我的美貌、智慧、身段、風韻及鑽石所吸引﹐我相信很快他就會鼓起勇氣﹐行近我身邊﹐戰兢地拿出一枝 Gitanes﹐羞怯地向我借火﹐而我﹐會強忍住內心的歡愉﹐裝出一面漠不關心的表情﹐就用一具 Cartier 把他的香煙和內心一併燃燒起來﹐於是﹐這個世界上從此又多了一個人說:我找到了。
不經不覺已到了深夜﹐人客逐漸稀少﹐連 Tommy 也玩累嚷著要走﹐但為甚麼那個憂鬱青年仍未出現﹖也許他真是害羞到不敢正視我﹐但不打緊﹐一個派對完了永遠有下一個﹐到時他一定會出現的﹐我有信心等下去。
在歸途中﹐Tommy 仍未能從剛才的狂熱中清醒過來﹐而充滿感觸的我﹐則無可避免回憶起過去的溫馨﹐就在十五年前﹐我是金舫夜總會最巴閉的客人﹐永遠是坐在 ring side 枱子﹐提起我利冼柳媚的大名﹐有那個不知道﹐華怡保每次見到我來捧場都會唱我最喜歡的 Besame Mucho 而我和 Victor 的 OB 查查﹐威到差不多可以做「科騷」。
但如今 Vamp 不再屬於我﹐它是 Tommy 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