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粥、齋粥

 
今早遲了上班,那知入房間還未坐定就收到阿 Jan 的電話。So early in the morning,我心裡說。
 
「喂,昨晚我們的車子經過,見到你站在富臨門口。」
 
                                                                                                             位於銅鑼灣駱克道的富臨飯店
 
我知道阿 Jan 一定想我問她「我們的車子」的「我們」是誰,但老天,才星期一早上,辦公枱上的文件一大堆,我哪有心情去「八卦」,只好隨便應她一聲。
 
Jan從不肯放過任何閒談資料,她跟著又問:「在你身邊的男士是誰?」
 
「是一個請我吃晚飯的人。」我的回答很簡單。
 
其實 Roy 給我的印象的確很簡單,他除了是一個請我吃飯的人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有其他的方法形容他,下次他再約我出去,我要認真考慮清楚才好應承。
 
當我準備修改上星期草擬的那份 proposal 時,才發覺枱上放了一張結婚請帖,原來我們的職員 Stella 要結婚了。這個人,怎麼不大方點,親手把帖交給我?也許她覺得我們沒有什麼交情,不好意思,於是趁我未上班,悄悄把帖放在枱上。
 
Stella 的年紀大概和我差不多,她比我早入公司幾年,人相當老實,戴眼鏡,頭髮不長不短,身材不高不矮,樣子不靚不醜,一切都相當普普通通。每次當我出入寫字樓時,就會見到她披住件白羊毛衣,「的的得得」默默地打字,我對她的認識就是這麼多。現在拿起請帖來看,才知道她原來住在蘇屋邨,而男家方面住在荔景邨,近年政府建了很多公共屋邨,而我始終都搞不清楚這些 XX 邨、XX 邨到底是廉租屋邨抑或是徙置區。不過,從蘇屋邨嫁到去荔景邨,聽起來倒也相當登對,古時候的人,從李家村嫁到張家村,現在由蘇屋邨嫁到荔景邨,這個世界畢竟沒有變。
 
                                                                                                                              荔 景 邨
 
其實我對 Stella 也不可以說是全無認識。算起來大約一年多前,有一個中午我和幾個朋友去吃雲吞麵,那家店舖挺擠逼的,忽然我聽見後面有一個女孩子叫一碗齋粥,我正在奇怪她為什麼不叫牛肉粥、及第粥那些,轉頭看,發現叫齋粥的原來就是 Stella。她好像沒有見到我,一個人在搭枱,剛吃完碗牛腩麵,我看著那個夥計把一碗滾熱辣的齋粥放在她跟前,然後她低著頭一羹一羹默默地吃,就像她打字時一樣用心。我留意壓在枱面玻璃下的菜牌,上面寫著「牛肉粥四元」、「齋粥七毛」,我心底裡不期然起了一陣歉意;我們來吃雲吞麵是貪得意,嘗試新環境,但對 Stella 來說,這家雲吞麵店,和辦公室裡頭的打字機一樣,就是她的世界,是她消磨青春的地方。牛肉粥和齋粥的價錢只差三元三角,難道區區這三塊多錢就足以把我和她的世界分隔開來?!
 
 
其實 Stella 是相當勤力的,我記得她和明仔都有唸夜校,明仔讀 Form 5,她好像讀 book-keeping 之類 (說到這裡,我要指出一個頗為奇怪的現象,我發覺很多香港人都喜歡把英語簡化來讀,例如 book-keeping 他們讀作 book-keepqualification他們讀做 calli,我耳朵始終習慣不了這種讀法)。回頭說 Stella,很多時候,中飯後我返回寫字樓,就會見到她和明仔低頭溫習功課,他們的上進精神是可嘉的,但是這些 book-keeping 課程究竟可以幫到他們幾多呢?從九百五升到一千一百五?這個社會根本就不公平。
 
忘記了為什麼有一次我在放工後坐油麻地小輪過海,我記得途中坐在我身旁的女孩子竟然低頭睡著了,我打量她:手上緊抓著一個假皮手袋和一個百貨公司膠袋,打扮就和 Stella 她們差不多。這個女孩子也是在唸夜校嗎?不然,她怎會這樣累?
 
                                                                                                                   油麻地渡海小輪
 
不過無論 Stella 以前是不是曾經這樣累過,在渡輪上睡過,她現在要結婚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只責怪自己以前為什麼不關心她多些,像阿清,如果我不是要利用他探取 Andy 的行蹤,我會和他閒聊、買東西送給他嗎?
 
請帖上寫明是在大埔道一間酒樓請飲,我大概不會去恭賀了,買張一百元禮券送給她,推說當日有應酬就算,相信 Stella 也不預計我會出席。其實我不是嫌地點不好;即使不敢一個人駕車去,的士來回也很方便,問題是去了又怎樣?難道去了就代表我紆尊降貴?夠民主?由他們講閒話吧,我是不在乎別人怎樣說的。
 
枱頭的電話又響了,今回是阿 Roy,天啊,昨晚才見過面!
 
Roy 是那種放工後便和朋友打麻雀、上舞廳、吃野味、炒股票、炒金、跑馬、去澳門賭錢的人,到他們認為應該結婚的年齡時,他們會以快打慢,忽然揀個「見得人」的女人做老婆,替他們生兒育女,然後繼續出去打他們的麻雀、上舞廳、吃野味 …… 結婚對他們來說比買一層樓更簡單,我擔保,吃得四五頓飯,他就會向我求婚。我真同情這群不知愛情為何物的人。
 
果然,他要請我明天吃晚飯。
 
「又吃,昨天不是吃過了嗎?」我實在不想應酬他,我們根本沒有談話的材料。
 
「那麼睇戲喇,」我聽見那邊翻報紙的聲音,「你喜歡看《笑拳怪招》抑或《污泥中的純情》?」
 
 
「你呢?你想看哪一套?」我讓他去選擇。
 
「依我看,還是文藝片好,《污泥中的純情》,好嗎?」
 
 
「對不起,你約別人去看吧,我從不看日本片的。」我慌忙收線。
 
真該死,想收到的電話總不打來,不想聽的電話卻一個緊接一個。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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